作品簡介:
二十七歲那年,沉睡十年之久的我奇跡般醒來。
明明只是閉了一次眼,我卻不再是十七歲的少年。
——秦越
第一章:一夢十年
“醒了!醒了!醫生!醫生!”
“越越真的醒了!”
“眼睛張開了,你們看!”
秦越醒來時,身邊圍滿了白大褂。
他使勁讓自己迷糊的腦子清醒些,讓模糊的視線清楚些。終於他看清那些白大褂都是洋人,而自己絕對在一家洋人很多的醫院裡。
秦越眨巴下疲憊酸澀的眼,顧不得沉重無比的腦袋,心中單純的焦急,他還記得自己準備跳樓自殺的,但是最後還是放棄了,他也記得當時收住腳的自己,渾身都害怕的哆嗦,身心都像被掏空了,疲憊得連一個指頭都抬不起來,最後,他在天台上睡了過去。
哪怕此時秦越在醫院醒來,也無法承認自己是暈了過去。
但是秦越著急了,自己怎麼睡到醫院來了,而且都是洋人的醫院。
秦越掙扎著想撐起來,他努力想抬起頭,想動一動手,卻愕然發現自己渾身疲軟無力,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感覺直擊心坎,為什麼昏睡一場,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洋醫生激動的手舞足蹈,親切的對秦越巴拉巴拉說了一堆,秦越只能轉動眼珠子,卻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他雖然也學了英語,但是上課是上課,跟真人交流卻像聽天書一般,只覺得一個詞都聽不懂。
醫生說的口乾舌燥,圍著秦越上上下下檢查一番,給他餵藥,輸液,幾次想張口說話的秦越,不知不覺的又累得睡著了。
當秦越再次醒來,病房的窗簾被拉開了一半,窗外溫和的陽光溫溫柔柔投射在病床上,映在他蒼白的臉上,倒影在他眼中的世界無比晴朗。
他看見了窗戶邊熟悉的背影,只看一眼,就燙得他流下了眼淚。
“媽……”
秦越的聲音低啞怪異,卓蓮枝卻還是聽清了。
她回過頭來,快步走到床邊,喜悅道:“越越……”一喊完,卻是喜極而泣。沒有人比她更期待秦越的甦醒,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等待的痛苦,沒有人比她更恐懼閉上眼的沉寂。她曾經在靜靜的等候裡對自己說,哪怕秦越睡一輩子,她也要天天守著,守到她老死的那一天。那時候她以為自己無比堅決,可以比誰都堅強,可以比誰都有毅力。
可是現在她才知道一分一秒的可怕。
當老天已經給你曙光,你無法再適應無盡的黑暗。
哪怕一秒,都足以令人瘋狂。
秦越怔怔望著哭泣的母親,心中原本的那一點喜悅頓時煙消雲散。
他腦中一片混亂,不安,恐懼,茫然,猜疑,所有情緒都在看見母親的剎那接踵而來。
這是他媽……親生母親。
生他養他快二十年的人,他怎麼會不認識。
可是,眼前哭泣的女人,到底又是誰?
“媽……”秦越艱難的發出聲音,他痛恨自己為什麼連說句話都這麼無力,為什麼身體像被車子碾過一樣麻木,他不由惶恐的猜測,難道他真的從六樓跳下去了?
卓蓮枝捂著嘴巴哭得撕心裂肺,眼淚如絕提的洪水,不停的從道道皺紋的眼角橫流而出,她匍匐在秦越枕邊的腦袋上,是刺目的花白長髮。那一縷一縷,象徵著中老年標緻的頭髮散亂在秦越的視線裡,震得他頭暈目眩。
秦越使勁掙扎,想坐起來。
卓蓮枝哭著抱住他,哽咽不已道:“你別動……越越別亂動,好好躺著,你才剛醒來,身體還要慢慢恢復。”
秦越被那力度抱得喘不過氣,他乾脆一動不動,迷茫的望著天花板出神。
病房門被砰的一聲粗魯推開,兩道高大的身影氣喘吁吁的衝了進來。
額頭還在流汗的兩人與秦越視線相對,兩人當即大喜,猛地撲向病床邊。
“越越!”梁奎眼眶發紅的給秦越一個熱情擁抱,抱得緊緊的,秦越本來想笑,笑容咧到嘴角卻又煙消雲散。
落在他脖子上的眼淚,滾燙得令他惶恐不安。
為什麼,連他的傻表哥都可以輕易為他哭?
秦越任由梁奎抱著,他呆呆抬起視線,落在病床邊安靜站著的蘇岩臉上,蘇岩對他微笑,真誠又明亮。那笑容莫名令他心安,秦越也不由對他笑了。蘇岩還是那樣啊,秦越這麼想。
蘇岩走過去拉住激動的梁奎笑著勸說:“你別勒秦越了,也不想想你什麼塊頭,秦越什麼塊頭。”
秦越聞言憤憤,當即不滿笑著反駁:“你笑我……矮……”說完他又皺眉,聲音變得好難聽,像平白蒼老了十幾年。
蘇岩莞爾,伸手去摸秦越的光腦袋:“別不承認,你矮到死。”
“……”秦越驚訝的感受著被撫摸腦袋的新奇觸感,他也伸起手,摸自己的頭,半晌才道:“誰把我的頭髮剃了……”難怪被摸的時候,頭頂涼突突的……
蘇岩一愣,梁奎卻輕輕敲打秦越的腦瓜一下:“你頭上長蝨子了,不剃留著長肉吃?”
“……你放屁。”秦越罵他,切,他怎麼可能長蝨子!
“呵呵,頭髮要不了多久會長出來的。”
當秦越的頭髮終於重新長出來寸把時,秦越出院了。
那時候春天已經過去,炎夏已經來臨。
秦越在親戚朋友的簇擁下回到國內。
沒錯,頭髮剃了還可以再長。
可是有些東西,從身上丟了就永遠的丟了。
“越越,這是你的新身份證,銀行卡,還有咱們家的鑰匙,你的新手機,媽都給你放在這個包裡,你要出去散步時記得背包。”卓蓮枝將一件一件東西收拾進包裡,包不大,只裝一些小件必需品。秦越甦醒後恢復得很好,連醫生都說是奇跡。秦越回國後只定期去醫院檢查,如今和母親居住在家裡。
秦越望著忙碌的母親,心中去空落落的提不起興致。
他緩慢的走過去,沉默地拿出嶄新的身份證。登記照是他最近照的,二十七歲的樣子,秦越覺得那似乎不是自己。
他盯著看了半晌,將身份證放進包中。又拿起新手機摸索把玩,全新的觸屏手機,屏幕很大,功能很多很靈活,跟小電腦似的,啥都可以玩。
手機上顯示著最標準的日期。
二零一五年七月三日。
他還記得,他在二零零五年的四月十六日那天,站在梨花高中的六樓天台上,準備縱身一跳。
之後他退縮了,放棄了。
一閉眼,一張眼,卻是今時今日了。
“越越別玩手機了,先來喝湯。”卓蓮枝又喊他。
秦越哦了一聲,擱下手機走向餐桌。
卓蓮枝將熱騰騰的補湯給他盛了一大碗,迫使秦越全部喝下。
等他喝完半個小時,卓蓮枝又催他吃藥。
秦越一一照做,越發覺得自己像個衰弱的老頭子……
鏡子中,他新長出來的頭髮,夾雜著不可忽視的白絲。
卓蓮枝說這是少年白,秦越卻明白,他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少年了。
十年前,他正當少年,不曾有過少年白的跡象。
鏡子中,他那雙眼窩深陷,眼睛襯得特別大,卻大得不好看。
大得過分了,容易嚇到人。
鏡子中,他那張臉皮子蒼白無顏色,顴骨突出,下巴尖細,以前他是美少年,現在像吸毒的癮君子,一點兒不面善。
“媽……”秦越對著鏡子低喊。
忙著切水果的卓蓮枝揚聲應道:“嗯?”
“我……是不是老了?”
二十七歲那年,沉睡十年之久的我奇跡般醒來。
明明只是閉了一次眼,我卻不再是十七歲的少年。
第二章:不知何處去
A市某醫院裡,秦越平躺在病床上,各種儀器和白大褂圍繞在他身邊,卓蓮枝沒有避讓,安靜擔憂的守在旁邊看醫生忙活。
病床上的秦越平靜地接受各種檢查,兩隻眼睛靈活的在窗子邊游弋,此時已近冬天,天氣晴朗時,陽光會讓人感覺幾分舒適。
身體檢查後,秦越接受了全身醫療護理和按摩。
為他按摩的老醫生無不激動的說他在病床上躺了十年,十年沒有說話,沒有張眼,沒有正常吃飯,沒有正常排泄,如活死人一般躺著,鐵人也會躺出一身病。像他這樣還能奇跡般醒來,奇跡般健全的生活,是神話般的存在。是他意志力強悍於常人數百倍。
秦越扭頭看了眼老醫生,心想不知道這醫生知不知道他十年前的那天,到底在天台上準備幹什麼。那絕對不是意志力強悍的男人所該有的選擇和行動。
他秦越,這輩子最勇敢的一次,大概就是懦弱的站在了天台上,心如死灰般,準備一死百了的剎那堅決。
老醫生又說聽說你最近心情低落,孩子你不要想太多,十年空白的確會讓人茫然無措。但是你還可以走路,還可以奔跑,你幾乎無所不能。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才二十七歲。
太年輕了,年輕的讓人羡慕,甚至嫉妒。
二十七歲,證明你還風華正茂,證明你即使病了,也還有治愈的希望。證明你即使錯了,也還有回頭的機會。
是的,秦越在十年前退縮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錯了,有什麼傷不完的心,何苦去選擇自殺。其實緩過那個勁頭,誰都不敢死。而他當時差點就跳下去了,差點就死了。也許死了後再也不知道今天的一切,正是如此,才顯得輕生無比可悲。
一旦死了,連後悔的機會都不再擁有。
哪裡還有這鮮活的血液,躍動的心臟,清晰的思路,讓他在此時此刻,黯然傷神,兀自感懷。
活著很好,真的很好。
秦越醒來後這些日子,時常真心的這樣感嘆。
他甦醒了,知道自己還活著,他沒有再想過死亡。
當再次被陽光眷顧,他已經捨不得走進冰冷的黑暗。
可是,常常走在這樣溫暖的冬日陽光下,每一次回過頭去,卻再也看不到昔日熟悉的面孔。光華燦爛裡,連倒影的自己都不再是熟悉的樣子。
他穿著厚厚的冬衣,坐在家中溫暖的陽台上靜靜從盒子裡拿出蒙塵的日記。
日記本很舊了,灌籃高手的卡通封面,還是那種小鎖的成年款式,鑰匙卻早就丟在十年的光陰裡遍尋不到。
秦越用小刀輕易撬開了小鎖,輕輕翻開了日記本。
他喜歡寫日記,從小學老師要求寫週記、作文開始。很多學生是當做作業任務,他卻真的很喜歡,每天記錄一些小事,是一種樂趣,就和每天一定要畫畫塗鴉一樣。
那時候他還小,也不覺得寫日記有什麼不對。但是後來慢慢長大,他的日記就有了小鎖,不願意再將日記給外人看。媽媽要是翻了他的房間,他會惱羞成怒發脾氣。於是,他不但鎖了日記,還鎖了房間的書桌抽屜,鎖了房門,鎖了自己的所有少年心事,不願意分享給父母聽。
秦越還記得父親第一次發現他的房門上鎖後,當時頗逗樂的大聲笑話他:“哎喲你還鎖房門啊,你有啥爸不能看的,躲屋裡看毛片爸也不會揍你啊,哈哈。”
媽媽當時笑著附和:“何止鎖房門,還鎖了抽屜和櫃子,孩子長大了,知道嚷嚷隱私權。”
“哈哈,毛都沒長齊懂什麼隱私,現在的毛孩子一個個屁事挺多。得,爸下回給你買個保險櫃,你愛鎖啥鎖啥,別把自己鎖進去就成。”
那時候秦越只覺得被父母笑得惱羞成怒,氣哼哼丟了一句:“說了你們也不懂,我們有代溝。”
父母和子女,溝通不好的,之間的距離豈止是代溝,甚至於鴻溝。
有些話,做孩子的不會對父母說,不敢對父母說。
很多話,秦越都寫到了日記裡。
日記記錄的所有心事,都和他至關重要,裡面每個人,都在他的生命裡真實存在過,有的在他筆下是跳梁小丑,有的是心尖的薔薇,有的是手心的溫度,有的是眼中的天堂。
有他的同學,他的朋友,他的愛情,他的親情,有他的夢想,有他虛幻的未來。
或許雞毛蒜皮的小事,或許憂鬱沉痛的巨石,或許明媚燦爛的陽光,或許是跌跌撞撞的迷惘。
某年某月某日,前桌的章康康又吹牛了,這丫真討厭,一天不吹牛會死。吹牛就算了,老打擾我睡覺。我叫他說話聲音小點,結果他又翻白眼瞪我,冷嘲熱諷的對我說:教室又不是給你睡覺的地方。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睡覺的地方,於是我告訴他:教室是學習的地方。
章康康得意輕笑:你知道就好。
我乾脆說:不是上課大聲吹牛的地方。
章康康生氣了,氣得面色通紅,很沒有理智的大聲吼我:你他媽才吹牛,別惹煩了我!
我覺得好笑,這句話他對我說過很多次,對前後桌所有同學都說過若干次,這似乎是他的口頭禪,和吹牛一樣,每天必須溜幾次。
不過章康康只是個紙老虎,小丑一樣張狂叫囂,實際上別人對他一揮拳頭,他就嚇得要哭了。
說實話這種人我很討厭,根本不想理睬他。可是前後桌,抬頭不見低頭見,每天都要被這貨煩,等我高考畢業,乾脆叫人把這丫揍一頓解解氣算了。
某年某月某日,章康康從家裡帶來一塊很大的黑巧克力,一來就開始炫耀說是外國貨,他堂哥從英國帶回幾包。章康康無不得意的拿出巧克力,分成了四份,他的同桌王喜一塊,前桌兩個女生一人一塊。最後一塊他丟進自己嘴裡含著,回過頭看我,特%^的傻缺樣,無法形容的語氣問我:吃不?不過沒有了,下次我讓堂哥多買幾份。
我承認我詞窮,找不到詞語去形容他那個樣子。但是我真的很想吐他一臉狗血,噴死這丫的。
好吧,雖然我覺得章康康更討厭了,但是他娛樂了我,晚上我模仿章康康的樣子說給表哥和蘇岩聽,也娛樂了他們。
某年某月某日,模擬考試出來了。我的數學難得及格了,哦耶!數學老師當眾表揚了我,還笑著問我:秦越,你有沒有抄襲?
我笑著回答他:當然沒有,這次卷子蠻簡單的。
老師說不錯不錯,你先上來把這個題重解一遍,他笑得像狐狸。不過我才不怕,我成績的確不好,但是一個小小的模擬考試,我才懶得去抄襲,這次是真本事哦。
我在黑板上重新解了卷子上的一道題,數學老師笑得明亮,感嘆無比的說:秦越值得表揚!很好,繼續保持下去。
我笑意洋洋回了座位,數學老師又說:連秦越都考及格了,你們那幾個沒及格的上課幹什麼去了?都給我站起來!
章康康黑著臉站了起來,我在後面不厚道的偷笑。我就是要笑,這傢伙每次考試後見我不及格都笑話我,毫不掩飾的赤裸嘲笑,像他媽神經病。都是高中生了,考試不及格有毛的好笑。真幼稚,連這種事都攀比。再說,有本事找蘇岩攀比去,跟我秦越比成績
我都不好意思了……
某年某月某日,下課閒聊,王喜問我畢業後準備讀什麼大學,選什麼專業。
我搖頭說沒想好。
王喜說他想當醫生,因為醫生這工作穩定,社會地位頗高,工資也高,是很好的選擇。
章康康笑話王喜膽小如鼠一輩子當不了醫生,又說王喜塊頭大,能糊弄人,當保安挺適合的。
王喜不高興,沉默的沒有再說話。章康康不以為然,依舊大聲說笑,他說他將來不用愁什麼,反正家裡都會安排好,就算考不上好大學,回家接手他爸的運輸公司一輩子也不愁吃穿了。
王喜當時嘲笑他啃老,沒志氣。
章康康憐憫的望著王喜,復又將腦袋湊在我耳邊,小聲對我嘀咕:他這是眼紅嫉妒,有的人真的討厭,自己沒有有錢父母就仇富。還假裝清高有志氣,其實他們就是眼紅。
章康康說完還親昵的拍拍我的肩膀,這一刻,他似乎把我拉到和他一個國度。
放學後,我問表哥和蘇岩,我將來讀什麼最適合?
他們異口同聲告訴我:你去學畫畫吧,不學太可惜了,你很有天賦。
我的迷惘瞬間煙消雲散,我喜歡畫畫,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喜歡,我讀了多少年的書,就畫了多少年的畫,哪怕最初只是從塗鴉開始。翻開我以前的課本,裡面全是上課的塗鴉,從幼稚到成熟,似乎一直伴隨我長大。
某年某月某日,我早晨去上課後,挺高興的告訴王喜,說我打算學基礎美術,做美術特長生,以後考美術專業。
王喜對我微笑了,眼睛亮亮的,他又重複說出自己的夢想:我爭取學醫。
我說醫生很好啊,都是白衣天使哦。
王喜哈哈大笑,拍著我的肩膀說:你要趁早送我幾幅簽名畫,說不定十年後你就是秦越大畫家了!那時候我再把你的畫賣掉,多賺啊。
我有些心血沸騰和得意洋洋,我覺得,也許十年後,我真的可以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
因為這一刻,渴望的未來燃燒著熊熊烈焰,熱情了我所有的夢想。
章康康笑著打斷了我的幻想,他還是那個討厭的樣子,無不鄙夷的說:畫家那麼容易練成,世界上全是畫家了,這年頭誰拿個鉛筆畫幾個卡通娃娃就說會畫畫了,笑死人。
我討厭他,今天特別討厭。
所以我用黑鋼筆在他純黑色的羽絨服背上畫了個烏龜王八,他沒發現,就那樣穿回了家。
很可惜,只有我偷樂。
某年某月某日,早晨輪到我做清潔。為了給班長蘇岩面子,我很早跑來教室拖地。拿著拖把將地板拖得光彩照人。
章康康進教室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人起哄笑他。
章康康惱羞成怒跑來吼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納悶:故意什麼?
章康康:你在地上潑了油!
我盯著他的褲子,章康康繼續嚷嚷:是不是故意的?
我笑嘻嘻盯著他的褲子。
章康康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褲子摔破了,從褲襠處一條大口子拉到前大門,黑色的破運動褲裡面暴露出了鮮紅的長秋褲。連隱約凸顯的JJ都暴露了形狀。
我怎麼能不笑,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章康康面紅耳赤捂著屁股哧溜坐下,手忙腳亂翻出書包蓋在腿根處,腦袋徹底埋進書堆,不願意見人。
我和王喜笑得打滾,哈哈哈,真的很好笑……
夕陽西下,卓蓮枝打開陽台的門,好奇的問兒子:“什麼事兒這麼好笑,說出來讓媽媽也樂樂。”
秦越從日記本裡提起頭,面對著天邊逐漸隱沒的太陽。
夜風悄然襲來,連笑落的眼淚,都變得徹骨冰涼。
那些個討厭的少年,喜歡的少年,如今都在哪兒去呢?
————————————秦越
第三章:落葉
臨近過年時,秦越的身體恢復的很好,去醫院的次數大減,這是喜事一樁。從醫院出來,卓蓮枝臉上堆笑,心情愉快道:“快過年了,順路去辦點年貨吧,說起來你過年的新衣服還沒買。”
秦越搖頭淺笑:“不急,這麼大了還要什麼過年的衣服……”
卓蓮枝莞爾:“就算你外婆那年紀了,過年時你舅媽他們也會給她置辦新衣服啊。”話一說完,一輛銀灰色跑車悄然停下,車門打開,走出來的人是秦越的二舅。
卓蓮枝驚喜說:“二哥怎麼來了?”
二舅微笑打量秦越,不住點頭:“不錯,臉上總算胖了些。我剛簽完合同路過這裡,上車吧,我接你們去吃飯,越越想吃什麼?”
卓蓮枝不客氣的拉著秦越上車,車裡暖氣讓人渾身一鬆,秦越撥弄著圍巾低聲道:“我想吃肯德基……”
“啥?”開車的二舅還以為聽錯了。
卓蓮枝無奈道:“去吃肯德基吧,他念叨好多回了。”
“那垃圾食品對身體不好,你現在吃了沒事嗎?”
“吃一回不要緊,二哥去吧。”
十年的變化很大,曾經他年少時,總是和很多同學朋友聚集肯德基麥當勞,那時候還沒這麼多垃圾食品的稱呼,那時候去吃肯德基也不是那樣廉價丟臉。如今大街上各色食品多不勝數,曾經一起吃肯德基的朋友卻不會再踏入這裡。
哪怕十年過去,肯德基成了垃圾食品的代名詞,但是這裡依舊熱鬧。秦越點了漢堡和薯條,慢慢放在嘴裡咀嚼,味道說不上多好,但是他覺得喜歡。
二舅嚷嚷著雞腿太油膩,漢堡太沒營養,但還是簡單填了填肚子。他說晚上帶秦越去外婆家喝湯,家裡還另外有幾個客人,都和卓蓮枝老朋友了。
秦越聞言當然不會拒絕,乖乖點頭應了。卓蓮枝卻神色微變,躊躇良久,終於忍不住說:“二哥,我的事真不用你們麻煩。我現在挺好的……”
二舅嘆氣:“蓮枝你說瞎話,什麼叫麻煩,這才不是麻煩,這是你終生大事。越越現在不用你操心了,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後半生,總不能就這樣耗完吧?那幾個朋友你都認識的,還有的是你老同學,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就是自己放不開。”
卓蓮枝垂頭不語,神色卻顯然不大情願兄長們的安排。可她已經不是未嫁的小姑娘,明白家裡人對她的關心,拒絕和反對的話還真說不出口,這十年來唯一支撐她沒有倒下的,就是背後的娘家人了。沒有他們在,她才真是形單影只。
秦越再不懂事,這會兒也聽明白二舅的意思了。
秦越吃薯條的動作不由停下,茫然而又無錯的望向卓蓮枝。卓蓮枝幹笑:“我還沒那個想法。”
二舅看向秦越:“越越,你媽的事情你反對嗎?你媽就算再婚,也不會委屈你。”
“二哥你別問了。”
“越越,你要是孝順,就該明白舅舅的苦心。我們都是為了你媽好。”
秦越無話可說,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當然希望媽媽過得更好,可是這件事他卻真的不懂該怎麼回應。
“媽……開心就好。”秦越遲疑許久,說了這麼一句。簡短,卻是他的真話。
二舅滿意點頭:“這就對了,不管怎麼說,蓮枝你去見見,相處一下再看唄。緣分這種事說不定的。”他說完起身,“我去躺洗手間。”
二舅一離座,卓蓮枝就對秦越說:“越越,你要是反對,媽會拒絕二舅的。這是件大事,不僅僅是對我,對你也是一樣。我並不想給你找後爸……”
“媽……後爸我無所謂的……你心裡願意就好,別老想著我。我……我不想連你後半生的幸福都因我毀掉。”
“……”卓蓮枝一時無話,紅著眼睛沉默不語。
秦越別過頭,肯德基大門被推開,一對年輕的母子先後進入,前面十歲左右的男孩很活潑的朝著櫃檯奔去,身後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漂亮母親笑罵道:“這鬼垃圾食品就你天天念叨,讓你爸知道非罵你不可。”
男孩很大聲說:“還不是你愛告狀,我就是要吃要吃!反正好吃!”
“你自己買去,我找空座位……”女人的笑容在掃到秦越時戛然而止。
秦越覺得莫名其妙,未免尷尬,扭過頭繼續吃薯條。對面的卓蓮枝情緒穩定了,正好抬頭對秦越微笑說:“媽覺得……”卓蓮枝的目光陡然一沉,直直盯著秦越的背後。
秦越納悶回頭,卻見那女人不知何時居然走了過來。妝容精緻的臉上掛著不明寓意的笑,隱隱約約透著股盛氣凌人的味道。
秦越直覺這女人來者不善,不由皺眉說:“你是哪位?”
女人的目光從卓蓮枝身上移到秦越頭上,上上下下打量半晌,微笑道:“我去看過你好多次,不過你的確沒見過我,那時候你還沒醒。你要是願意,可以喊我一聲阿姨。”
秦越困惑的看向卓蓮枝,卓蓮枝表情冷淡道:“王小姐只比越越大幾歲而已,要他喊你阿姨,有點唐突了你。”
“年齡不是問題,按輩分喊我阿姨沒關係。”
卓蓮枝譏笑:“王小姐想按什麼輩分?”
王小姐臉色一白,嘴脣咬得死緊。
秦越忍無可忍:“媽,她是誰?”
卓蓮枝直言:“你爸包養的二奶。”
王小姐唰的臉色鐵青,秦越也是面色一寒。
王小姐咬牙切齒道:“你別老跟我過不去,都十年了你還計較。我兒子都快上初中了,除了一紙名分,我有什麼比不上你?你除了一紙名分,又有什麼值得比我高傲?你瞧不起我沒關係,但是作為母親,我和你的身份是平等的。”
卓蓮枝輕蔑冷哼:“平等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王小姐年紀還輕,不如花些時間去多讀幾本書。”
王小姐氣得嘴脣發白,可她居高臨下眼瞅著卓蓮枝臉上因動怒而突顯的皺紋,綰地齊整的發鬢間無法掩藏的少許銀絲,那張臉蛋,只能用‘年輕時肯定是個美人兒’去讚嘆。這麼一想,王小姐頓時氣焰高漲,忍不住挺直了腰背。卓蓮枝的條件再好,也已經失敗了。敗給了她,她才是勝利者,何苦被一個棄婦氣得難受?
王小姐心平氣和,溫和無比地對卓蓮枝微笑:“我哪兒能跟您比,您出生好,學歷好,最重要您才是秦先生的合法妻子,我自然比不過您,平等這詞的確是我用得不對。您也別跟我計較,我年輕不懂事,書又讀得少,難免惹您不高興,您別生氣,讓人誤以為您是棄婦,我就罪過了。”
卓蓮枝雙眸圓瞪,卻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胸口憋著一團火,隨時都可能跳起來燙傷她。那團火死勁的憋著,憋得她胸口越來越難受,呼吸越來越不暢。
王小姐還在那看她吃癟得意洋洋,秦越卻很快發現了卓蓮枝的不對勁,他一把推開椅子猛然站起來扶著卓蓮枝:“媽!你怎麼呢?”
被扶著的卓蓮枝像個斷線的娃娃,渾身無力的軟著,王小姐臉色大變,咬咬脣小聲說:“快送醫院去。”說著趕忙撥通電話。
秦越大聲嘶喊:“二舅!二舅!”
二舅從洗手間倉皇的跑出來,皺著眉頭回應:“什麼事兒啊?哎喲,我就說不該吃這油膩的東西,我肚子疼……”
“快送我媽去醫院!”
折騰到醫院,卓蓮枝是沒事的,可是一番檢查下來,她的身體狀況卻出奇的差,從醫生嘴裡聽下來,就找不出來卓蓮枝有哪兒是完全健康的。
醫生最後結論,卓蓮枝早就患了抑鬱症,心情好就身體好,心情不好誰也沒轍。
開了一大堆藥物,秦越拎在手裡,如重擔萬斤。
夕陽西下,卓蓮枝仍在輸液。
秦越站在窗邊,安靜的望著窗外的風景。他看見王小姐和那孩子站在樓下草坪上說話,一個男人匆匆走過去跟他們交談幾句,男人最後笑著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轉身上樓來。
秦越認得,那是他爸。
病房的敲門聲響起來,秦越回頭,看著張開眼睛的卓蓮枝微笑。
秦越慢慢走過去,握住卓蓮枝的手,趴在床沿低聲說:“媽,你們離婚吧。”
這婚姻,十年前就該結束了。
如果早點結束,斷得乾乾淨淨,十年光陰也足夠讓一個人忘掉另一個人。
秦越明白,如果沒有他的長眠,他的父親不會糾纏這樁婚姻,他會瀟灑的投入新家庭,因為那兒,最起碼可以看到明艷的笑容……那兒,才像個家。
沒有對他的愧疚,一切都早該結束了。
卓蓮枝只是頓了頓,隨即沉默點頭。
母子倆依舊住在外婆家安排的房子裡,時常有客人去探望他們,送一些吃的喝的稀罕年貨。大年三十那天,母子倆去外婆家吃團圓飯,到了下午四點多才從酒店出來。
是個大晴天,哪怕到了傍晚,依舊可以看到少許陽光。
秦越精神一振,對卓蓮枝說:“媽,我想一個人去逛逛。”
“去吧,早點回家。”
秦越依舊包得嚴嚴實實的,兩手裝衣兜裡,行走在暖冬的微風裡,像一團移動的棉花。他也沒想好去哪兒逛,只是憑著心情漫無目的的走走看看。在公園看見唱戲的老輩人,在路上遇到穿旱冰鞋彪悍搶道的少年們,在廣場上餵了鴿子,在路邊上買了花樣口哨,一吹一聲玲瓏鳥叫。
他覺得有趣,那聲音聽著高興。
秦越一路走,一路吹,後來吹得口乾舌燥了他才罷休停下來,喘口氣環顧四周,想瞅瞅哪兒有賣喝的飲品店。
帽檐下的清亮眼眸掃過四周,一切景物卻是那樣熟悉。他住了十幾年的家,哪怕此刻它們看起來如此老舊,哪怕那已經是過去,周圍的一草一木卻刻印在心裡。
他此時站在這裡,心中才願坦白,他喜歡這裡,懷念這裡,更想住在這裡。
因為這裡,全是他的足跡。
秦越忘記了口渴,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麼。
他穿梭在熟悉的每一處,快廢棄的小樂園,鵝卵石小道,枯萎的薔薇花……
秦越像林中的精靈,活躍的穿梭奔走,最後他累得停靠在一棵樹下,笑著仰望他最熟悉的窗口,熱汗沿著臉頰慢慢流下,熱氣從臉上逐漸消散,略白的嘴脣輕輕顫動起來。他忍不住抬手遮掩雙眸,靠著樹幹慢慢蹲下身,卷縮在樹下,無聲無息的,比地上的枯葉,還要寧靜。
這一刻,他只想做一片落葉,堆放在葉叢裡,誰也瞧不見。
不遠處走過一對情侶,女人說:“關文,樹下那人是不是不對勁?我們要不去看看,我覺得他像病發了。”
男人聞言看也不看的繼續趕路:“別管閒事,我們又不認識。”
第四章:對你好的人
風輕輕吹遠,秦越靜靜靠著樹,站了許久許久,夜色低沉,華燈初上,秦越聽到了小孩子燃放煙火棒的嬉笑聲,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在秦越眼角閃爍著溫暖。
秦越僵硬發冷的身體逐漸舒緩,連堵在心口的壓抑都找到了燃放的窗台,他又重新開始正常的呼吸,兩眼再次清亮的環望周圍的景象。
秦越緊了緊圍巾,兩手插進衣兜裡,腳步穩健地走出小林子。
他一步步走向老舊的樓梯,踏上十年沒走過的台階。
這樓經過快三十年風霜,真的很舊了。樓梯、扶手、墻面,無一不暴露著歲月的痕跡。
二十多年前,他和關文相隔一年,前後在這裡出生,成就了兩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二十多年前,他在這棟房子裡,第一次張口喊關文哥哥。
十幾年前,他們第一次在這裡接吻。
十幾年前,他們隔著兩家的陽台,在夜晚說著數不盡的悄悄話。
十幾年前,他們在這裡傷痕累累。
十年前,他從這裡逃走。
十年前,關文從這裡搬走。
秦越停在自己家門口,他已經沒有這裡的鑰匙,只能看著,卻踏不進去。
樓道的燈光有點黯淡,卻無處不散發著大年夜的歡笑。
秦越探手撕下了門上破舊的紅福字,飛濺下滿臉的灰塵。
秦越垂頭閉眼,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再張開時,清晰看見撕下的福字後,門板上刻印著塵封多年的記憶。
秦越雙眸平靜,記憶卻像潮水般涌來。
那是哪一年他還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初二,關文已經初三。
那時候的他們無與倫比的快樂,連過年放假,都會因為住在彼此隔壁而沾沾自喜。
因為誰都知道,只要從窗口一抬頭,從陽台上一次回眸,就可以看見想見的人。
那時候的他們很年幼,小心的,又是張狂的,叛逆的。
那年三十,秦越和家人在外面吃了團圓飯回來。
關文卻發短信給他,要他去大門口等著驚喜。
秦越打開門卻找不到驚喜在哪兒,關文不肯告訴他。
秦越望著空無一人,空無一物的大門口,遍尋不到所謂的驚喜。
屋中的父親吩咐說你站在大門口幹什麼,快把對聯拿到門口貼上。
秦越拿著對聯匆匆去門口幹活,無意間一抬頭,就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驚喜。
門板最中心的位置上,有人用小刀留下深深的刻印,那力度似乎飽含了小心翼翼和年少的激情。
‘越越——我愛你’
被他刻意用紅福字掩蓋多年的情意,清晰地像昨夜響徹在耳邊的甜言蜜語。
那不是十多年前的故事。
在他眼裡,那只是昨天而已。
但是當年的紅福字已經破爛不堪。
連這扇門都已經老去。
連那個人都已經忘記。
那不是昨天的事情。
那已經過了十多年。
他不應該清晰深記。
秦越用手指抹去字跡上的灰塵,手指慢慢滑過,垂下,他又將髒手抬起,輕輕撫摸了自己的發頂。
有時候他會恍惚,有時候他不看著自己的頭髮提醒,會錯以為自己還是十七。
年三十,夜晚十二點前。
關文帶著一身寒氣從外面歸來,他覺得太冷,迫不及待地在樓梯上奔跑,朝著家門直去。
一路跑到家門口,關文拍著門大聲笑喊:“爸媽開門,我回來了。”
屋裡頭傳來兩聲回應,關文吐出一口濁氣,跺著腳等門打開,習慣性地將視線投向隔壁。
隔壁那扇門依舊緊閉。
關文的眼眸忽然閃了閃,雙腳移動,不自覺走了過去。
門還是那扇門。
但是關文知道,這裡有人回來過。
大年三十夜,秦越和卓蓮枝是在外婆家過得,那裡有幾個舅舅和他們的孩子,一大家子人無比熱鬧,秦越一夜好眠,早晨起床後就被表哥梁奎一個電話召喚過去。
秦越穿著嶄新的衣服趕到梁奎家,來開門的是蘇岩。
“蘇岩新年好。”
“你也一樣。”
秦越笑著走進去,意外的發現這家裡還有另外一位客人。
蘇岩隨意指著沙發上的舒繼業說:“秦越,這個你還記得吧?我就不介紹了,你們坐會兒,湯圓馬上弄好了。我去給小胖子穿衣服。”
秦越點點頭,含蓄的衝舒繼業笑笑,對不熟悉的人始終說不出過多的語言。
舒繼業翹著二郎腿,一手高高的搭在沙發上,一手端著一杯熱咖啡,他挑起眉眼隨意瞥了眼秦越,勾起脣角笑說:“新年好。”
剛準備在他旁邊沙發上坐下的秦越似乎嚇一跳,屁股還沒坐下又站直了些,點頭粲笑:“新年好。”
舒繼業笑意更深了些,秦越有點不自在,老覺得那笑容有些揶揄的味道。可是對舒繼業這種事業有成穩重嚴謹的人,秦越莫名的總是覺得有點懼,就像他家那些長輩……
秦越不吭聲了,靜靜坐下來找吃的,茶几上放著豐富的零嘴和水果,秦越眼睛亮亮的拿起薯片,習慣性往沙發裡一軟,脫掉拖鞋,盤起雙腿在沙發上邊吃薯片邊掌握電視遙控,連著換了幾個頻道,秦越忽然想起什麼,忙尷尬的將頻道調回最初,將遙控放下,這頻道放的是國外財經類新聞……
別說秦越完全聽不懂,就算聽懂,他也不喜歡看。
舒繼業喝了口咖啡,拿起遙控器換台,秦越的視線盯著屏幕,有幾分期待。
待換到一個綜藝頻道,秦越更期待了。
舒繼業放下遙控,繼續喝咖啡。
秦越暗暗鬆口氣,津津有味的吃薯片,兩眼直望著電視,不時會咧嘴而笑。搞笑的綜藝節目和偶像劇、以及動畫片是他的最愛,百看不厭。
舒繼業見秦越如此專注,不由好笑。秦越一進門時他就覺得有趣,二十七歲的少年。第一次在蘇岩家聚餐時,舒繼業就以為秦越是高中生,後來得知他快三十了驚訝了一把。他看人向來很毒辣,秦越的模樣怎麼不說,那氣質卻太單純了。
秦越得過什麼病,經歷過什麼舒繼業完全不知,但是他對秦越這樣的人頗有好感,因為可以毫無忌憚的去懶散。
那次的秦越還很消瘦很病態,今天大年初一,一身活潑橘紅色衣服的秦越面色不錯,看起來愈發像個少年。
舒繼業忍不住瞥了眼秦越的腦袋,少許流露在帽檐外地發絲,依舊有不少白。他挺想說何不去染個頭髮,但轉念一想也許秦越身體不宜染發,那玩意除了美觀,的確沒啥好處。
蘇岩不一會抱著穿戴整齊剛剛睡醒的小胖子出來了,小胖子特活潑,依依呀呀的亂叫,逗得屋裡人全沒心思看電視了。
蘇岩指著秦越跟小胖子說:“叫他表叔,叔叔~~~”
小胖子的大眼睛直望著蘇岩,嘟嘴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句:“蘇蘇……”
蘇岩大喜點頭:“嗯嗯,叔叔,記住了啊,下次見到要喊人。來來,給叔叔拜年,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小胖子笨拙的舉起兩手做恭喜狀:“發財~紅包來~~”
秦越呵呵大笑,湊過去親他一口,忙認真地從衣兜裡翻出一個喜慶紅包,故意道:“叔叔這裡有紅包,你要不要?”
蘇岩立馬說:“要~,說要。”
小胖子不吭聲,低頭伸手,口水沿著嘴角流出,小胖手笨笨的去扯紅包,秦越故意往後躲,小胖子緊追,秦越繼續往後退,邊退邊笑話:“想要你來拿啊,小胖子跑不動~喊叔叔我就給你~”
小胖子一踢腿,激動的滾到沙發上往前爬,兩眼睛直勾勾盯著鮮紅的紅包,鐵了心不拿到不罷休。
蘇岩抱著手臂在一旁觀看,吶喊助威:“加油~加油~快追~搶到紅包買糖給你吃。”
“糖……糖……”小胖子念叨,一個勁往前爬。
秦越望著小傢伙憨態可掬的天真模樣開懷大笑,心情一好,一鼓作氣將兜裡所有紅包都掏了出來,足有二十多個,厚厚一疊。全是長輩親戚送給他的心意。
小胖子見紅包這麼多,笑得像個鬧騰的小鴨子,在沙發上直撲騰。
秦越玩的起勁,笑嘻嘻將紅包擺成一條線,小胖子每往前爬一段撿到一個紅包,又會接著朝下一個紅包進發,等小胖子爬到沙發邊沿時,秦越也沒退路了,他準備讓身退開,結果腳下一糾結,整個人便被沙發絆得往後歪去,秦越急忙想抓住茶几,結果茶几受不住他的力量被帶的往後刺啦一聲響動,茶几上的東西隨著秦越一起摔落在地。
秦越狼狽的坐倒,來不及哀叫一聲便感覺屁股有異,本以為會摔在冰冷的地板上,豈料卻坐在了挺柔軟的東西上,不算很柔軟,還是頗膈人的。後背被東西抵去,阻止了他背朝地的慘狀。
有驚無險,秦越呼口氣。屁股下那膈應人的東西抽出去,秦越驚訝回頭,看到了一隻男人的大拖鞋。
那拖下內的腳悠閑的走遠,回落到沙發上翹成二郎腿,正是舒繼業。
秦越忙拍拍屁股站起來:“謝謝。”
舒繼業兩眼望著咯咯大笑的小胖子:“不客氣。”
秦越在這裡度過了愉快的上午,下午臨走前,蘇岩送給他和舒繼業一人一盆金錢橘,舒繼業欣喜的往車裡抱去,秦越卻懶懶道:“我不懂照顧花草。”
梁奎瞪他:“你就是懶,放在陽台就好了,不用你費心。大過年抱回去圖個吉利,你還敢拒絕?”
秦越無奈點頭,將金錢橘抱走。
他還沒拿到駕照,來時請的出租,走時也打算請出租。
走出路口,等候幾分鐘出租車還是有不少的。
舒繼業開車從路口出來時,一眼就看見了抱著金錢橘慢慢往外走的秦越,秦越穿著橘紅色的短款羽絨服,帶著一頂米色帽子,下身是黑色牛仔褲和牛皮短靴。個子不高,偏瘦,那背影怎麼看怎麼像一個年輕的男孩子。
舒繼業的車子與秦越擦肩而過,舒繼業從車窗裡看向秦越,秦越禮貌對他點頭微笑,車子遠去,停在了路口,舒繼業打開車門走出來,對他招手:“上來吧,住在哪裡?我送你一程。”
“不用麻煩,我就在這裡搭出租很方便。”
“有車不用幹嘛等出租?我又不收你路費。”
秦越本就不會與這類人打交道,多說幾句話都覺得無所適從,眨個眼就被牽著鼻子走,乾笑著道謝:“那謝謝了。”
秦越上車報出家門,舒繼業此時也不多話,直接向目的地而去。
半個小時就到了家,秦越迫不及待下車,舒繼業忍不住提醒:“別忘了你的金錢橘。”
秦越忙去後車廂抱起金錢橘,匆匆對舒繼業說:“謝謝!”
“不客氣。”舒繼業掉轉車頭離去。
秦越回到家裡,卓蓮枝接過金錢橘笑問:“你表哥送的?”
“嗯,在那裡玩了半天,呵呵,表哥的小孩真可愛,很聰明。”
卓蓮枝想起那個孩子也莞爾一笑,擺好金錢橘,卓蓮枝猶豫一會,忍不住問兒子:“越越,剛才送你回來的是誰?”
秦越一愣:“媽看見了?那是蘇岩的老闆,他今天也在那裡拜年。”
“哦……”
卓蓮枝似乎有心思,望著秦越欲言又止。
秦越再怎麼不懂事,卻挺敏感的。
心中頓時緊張問:“媽,怎麼呢?”
卓蓮枝將一顆紅棗拿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來,來來回回幾次後,終於擠出笑容說:“越越,我跟你舅舅他們商量過了。你……你要是喜歡男孩也無所謂,你表哥看起來過得也挺好的,你舅舅他們都沒反對。所以你舅舅他們和我的意思是,你要是遇到合適的,可以大膽點告訴我們。只要那個人沒問題,對你也好,就可以。”
“只要他對你好……只要這點就好,對你好。”卓蓮枝喃喃重複,如最虔誠的禱告。
這算不算刑滿釋放呢?或者比喻為寬容大赦,亦或者是妥協,是成全,是對他極致的愛護。
對於一個GAY來說,家人的這番話,這種態度,無疑是天堂的聖經,是最美的聲音,是莫大的幸福。
秦越也不由為之一震,他本以為會高興,會激動大笑。
可是笑容咧到嘴邊,他想起了他唯一喜歡的男孩……想到了那個人身邊的女孩,想到了那是一張男人的臉。
闊別十年,他愛的男孩已經變成男人。
走在他身旁的,已經不是他。
母親的接納是聖音,秦越卻心裡空空的,尋不到可以牽回家的那個。
對你好的人。
第五章:重拾
大年初五過完後,秦越就去了一個美術培訓班。距離三月的美術聯考還有一個多月而已,雖然他對考美術很有把握,這時候卻無法閒坐著了。
那個叫英雄的美術班總共有三百來個美術高考生,全是十七八的年少孩子,一個個青春逼人,活潑可愛。秦越第一天過去時,他所在的A班只有五六個人在畫室繪畫,其他的估計還沉浸在過年的氣氛裡不肯來報道。
老師對秦越的情況不是太了解,只知道這個快三十的大男孩不幸生病了十年,此時康復了想重拾高考,爭取考上一所大學。老師心中同情的時候,又有幾分佩服。因此對秦越比較關注,秦越初來報道,教授素描的老師便一直站在秦越身後看他畫畫,偶爾出言指導一下。
這些基礎課程秦越曾經經歷過一次,此時重拾絲毫不覺得手生,他本來對畫畫無比喜愛,能坐著靜靜的畫,一會兒就入了進去,格外認真專注。
教室裡其他幾個學生不了解秦越的情況,秦越的穿著又特別學生氣,頭上帽子一戴,還真看不出來是塊三十的男人。再說有些高中男生長得老成,把鬍子一蓄,看起來二三十的也不是沒有。沒事兒誰去問同班學生的年齡。
他們只對晚來的秦越有幾分好奇,這月份才來學美術有些遲了,十五元宵開課後,基本上沒什麼課程,差不多每個美術生都會奔波於各種考試,在三月份的聯考前,有無數的考試等著他們,本省的,外省的,從中央美院到大專美術系一有盡有,基本上招收美術生的院校都會在聯考前舉辦一次美術考試。只不過這種考試是學生自願選擇,如果願意,可以什麼考試都不要,只考一個全國聯考即可,那才是最重要的一關,聯考不過,前面的考試全部白搭。但是同樣,如果瞄準了某院校的美術系,那麼必須在聯考前參與他們的考試,三月前的考試和聯考,以及最後的高考,三門分數全部通過,才可以錄取。
秦越第一天來報道,老師對他另眼相看,本擔心他基礎不好趕不上今年的聯考了,沒想到秦越的水準出乎意料的好,基礎非常紮實,比他帶的那些美術生都要出色。
老師不由問他:“你以前學過多久美術?”
秦越照實告訴他:“從小喜歡畫畫,高二後報了美術班,我參加過一次聯考,考了兩百二十多分。”
老師恍然大悟,旁邊圍觀的學生羡慕驚呼:“哇,兩百二十多分!厲害!滿分才兩百五而已。”
“線條真漂亮。”
“結構也很精準!”
“透視好強。”
老師微笑點頭:“下午畫水粉,我看看你的色感如何。”有些學生素描基礎紮實,但是色感出奇的差勁,簡直就是審美無能,只要一碰顏色那叫一個慘不忍睹。這屬於美術偏科,一旦偏科,想拿高分就難了。基本所有美術類考試都有三項,素描、水粉(水彩等)、速寫三個方面。
秦越安靜點頭,繼續描繪靜物。
鉛筆沙沙的在畫紙上作響,一條條纖細的鉛黑色線條不知不覺就組成了一幅黑白灰相間的靜物畫,畫上的桌布,蘋果,盤子,花瓶,玫瑰,一樣樣惟妙惟肖,生動鮮活。
身後有學生讚嘆:“好細膩的畫風。”
待在培訓班的秦越每一天都是充實的,這樣忙碌的日子讓他覺得安心,而且有所憧憬。清晨騎自行車去培訓班,中午和年少的同學們一起上館子,晚上回家陪老媽一塊兒吃晚飯,生活簡單,卻多了許多笑容。
秦越很刻苦,或者說是愛上這樣的生活。在培訓班裡畫畫,晚上回到家裡,吃飯洗澡後依舊會練習兩三個小時的人物速寫和靜物速寫,每天完成的各類作品合集不少於兩百張,這樣的量不是最多的,但堅持晚上十點就睡覺的秦越來說非常速度了。
年十五結束後,培訓班沸騰起來,老師忙碌,學生也忙,老師指導學生參與各個院校的美術考試,學生天天奔波考場,付出的不僅僅是汗水,還有水一樣流出去的錢。
藝術特長生是燒錢的選擇,不說平時消耗的昂貴紙筆顏料工具,光是這短短時期的報名費就是考驗。
有些學生為了保險起見,基本上什麼學校的考試都報名,只要考試時間不重疊,統統去試一試,最後總有通過的。一所學校一百兩百不等的報名費丟出去,累積起來就是奢侈。
另有些學生和秦越的想法一樣,不是為了撞大運被某某學校錄取,而是為了在考試中鍛煉。
秦越報考了五所學校,花費報名費一千元左右。而且考試場地不同,分別在五天,為了考試,秦越早晨六點就出門搭車,卓蓮枝說讓人送,秦越堅持獨自赴考。卓蓮枝沒固執,但會在考試前一天在秦越包裡裝滿吃的喝的。
通常考完半天,秦越走出來就會在考場外撞見熟悉的培訓班同學,那些孩子會熱情的拉住秦越去上館子享用午餐,有時候時間太趕,他們也會就地小攤上買盒飯。藉著早春的暖陽,蹲在路邊上嘻嘻哈哈的吃完。
在培訓班裡,秦越這樣的考試次數可以說是最少的,五場考完,秦越就不外出折騰了,天天呆在畫室練習基礎,偶爾興致好,也會背著老師偷偷畫一些天馬行空的東西。用鉛筆畫好線稿,又用水彩上色,最後的成圖就是美輪美奐的手繪插圖。秦越每次畫完,就被同學樂滋滋的討要去收藏。老師看見了也就笑笑,隨意說上一句:“這些作品以後隨意你們自主創作,不過現在還是基礎為重。”
但是老師說完,又私下找秦越,要他再畫兩幅上色的插圖,用作培訓班的海報宣傳作品。秦越想都不想就答應了,當培訓班新一期的招生海報出爐時,上面羅列的各種學生作品,秦越的占據了一半。素描人物一張,水粉靜物一張,手繪插圖兩張。秦越看見後心裡頗高興的,有種小小的成就感,又有同學私底下問他,兩張原創插圖老師給他多少宣傳費?
秦越愣愣搖頭,同學鄙夷道,真是一毛不拔!你傻啊,這種事最起碼要點稿費。
說起稿費,似乎很俗氣,他喜歡畫畫,不是為了錢而畫畫。但是如今的秦越卻忽然覺得那些清高並不需要。
他在同學氣急敗壞的抱怨聲裡,想起前些日父親找到他時說的那番話。
‘越越你別怨恨爸,我的確對你失望,但還不至於冷血的希望你去死。你衝動尋死,知道我和你媽多傷心?多害怕?我雖然傷害了你和你媽,但你從小到大,包括這十年,我並沒虧待你。我好好的把你養大了,沒讓你受過一點委屈。什麼好的貴的稀罕的都買給你。你住院十年,在美國醫院所有費用都是我付的,當然你媽和你舅舅也有這些錢,也許你覺得沒有我,他們也會幫你。但是,我畢竟是你爸,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心甘情願養你,為你花再多錢都可以,這是我的責任,我沒有逃避。”
‘現在你病好了,人也長大成年了。以後有什麼難處儘管找爸,我的財產還是有你一半,但是我不想看到你用怨恨的眼神瞪著我,你必須明白,我不欠你分毫!我能為你做的全部都做到了。’
‘你知道你這十年的醫藥費是怎麼一筆費用嗎?得虧是我,你要是生在差一點的家庭,只能無奈看著你睡過去。’
‘你媽可以恨我,你不行。’
秦越說不出恨他的話,卻一樣無法開口再叫他一聲爸。他們父子面對,卻隔著長江那樣的距離。
他心中涌出一股血氣,想要脫離,脫離這一切。
同學又告訴他基礎好的美術生,其實可以私下接單子畫圖,稿費從幾十到幾千不等都有的,賺一毛是一毛,多些零花錢總歸是好事一樁。而且也算一隻腳踏入社會的小鍛煉。
如今的學生越發講究,追求漂亮時尚,追求名牌奢侈,能賺錢的機會誰會放過,別看他們只有十幾,但心中雪亮,聰明著了。再說美術開銷大,有外快賺也可以分擔一下。
可是美術生那麼多,基礎好,又有靈性原創插圖的並不是誰都可以。秦越只是得了提醒,回去後就在網上了解一番,隨後去了一個很熱鬧的插畫論壇,註冊自己的筆名,發了幾十張作品樣圖上去。這些作品有很多是十年前的,他精心挑選出來的得意作。
這方面完全是新人的秦越無疑找不到最捷徑的方向,他還沒有絲毫名氣,想賺一分錢不是那樣容易。秦越對網絡上抱著兩分期待之餘,依舊去培訓班繼續上課。回家偶爾上網看看,他在論壇的作品樓下每天都有新留言,那些人全是同行,對秦越的作品評論一番,秦越也頗喜歡這種交流,時不時上去回覆一下,添加一兩張新作品。網絡上還沒有等到實際的消息,秦越的老師又私下找他了。
“六十張二頭身單人圖線稿,我給你樣圖,你看能畫得出來嗎?兩天完工,做得到嗎?”老師似乎有些著急的拿出樣稿給秦越翻閱,他覺得秦越的基礎和速度應該沒問題的。
秦越翻了幾張,絲毫無壓力,所謂二頭身就是Q圖的一種,簡易線條兒童人物圖,這是商業兒童插畫一類,純簡易線稿,秦越幾分鐘就可以完成一幅。
“沒問題。”
“太好了,記得動作不能重樣,我給你一本書參考動作就沒問題了,待會我把書帶來給你。兩天內你可一定要完成啊!”
秦越垂頭沉默一會,慢慢抬頭,無意識的撥弄著鉛筆,僵硬的看向老師的眼睛:“有稿費嗎?”
老師也不奇怪,很慷慨的說:“當然有,六十張不是小數目,我原本以為有空完成,哪知道出意外,實在沒時間了,過兩天就要截稿,不想失信於人。這樣吧,這種黑白簡易插圖人家出版社給我的價是三十一張,那是因為我在商插這上面有點名氣,不過你還是新人,用你的名字登稿只會得到十到十五一張的稿費。所有你要麼就用我的名字登,這樣稿費可以多一倍,全部都給你。要麼用你的名字登,稿費少一半,你自己選。我建議你用自己的名字,免得說我請槍手,呵呵。而且你多畫,以後就會慢慢出名,那時候稿費就多了。”
十塊到十五塊一張的稿費,一共六十張稿子。
如果十塊,就可以得到600元整稿費。
如果十五塊,就可以得到900元稿費。
稿費超過800還必須交稅,最後會從900裡扣掉14,實際得到886元稿費。
在現在肯德基一個漢堡都漲價到快20元一個的時代,886元,能買40多個漢堡。
40多個漢堡,肚子小的可以頂40餐午飯,一個月零十天。
“我兩天內畫好給你。”
兩天後,秦越交稿,老師心滿意足的交給他900元稿費:“多虧你幫我的忙,稿費我先給你,要是出版社那邊打卡裡還要扣稅,拿不到900塊的。”
秦越接過第一筆稿費,有生以來第一次收入,9張紅票子。
“謝謝老師。”
秦越背上畫板,騎著自行車往穿梭在畫家的路上。
此時已經到了三月,天氣暖和起來。他頭上的帽子已經不合適常戴。
自行車輕靈靈在街上前進,路過一家美髮沙龍,秦越剎車停下來,從玻璃門中看見倒影的自己,秦越微笑,玻璃門上的他也笑了。
秦越摘下頭上的帽子,已經有些長得頭髮凌亂的隨風飄動。
秦越鎖了車,推開了這扇門。
“我想染個頭髮。”
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隨即接道。
“染個亞麻色,適合你。”
秦越訝異的看過去,明顯剛剛修剪好頭髮的大老闆舒繼業正笑微微的朝他走來。
秦越第一次認真打量他,心想這老闆長得挺英俊的。
第六章:染發
這家美髮沙龍在附近一帶頗有名氣,秦越選擇這裡也是放心的,只是沒想到會湊巧碰到舒繼業。不過兩人又不熟,簡單打過招呼,秦越就被美髮師拖去鏡子前了。
秦越翻著雜誌上的模特髮型,腦中卻一直縈繞著舒繼業所說的亞麻色,秦越猶豫小會,對美髮師道:“就亞麻色吧,挺好看的。”他望著雜誌上的男模說:“髮型修剪成這樣就可以了。”
美髮師幫他洗頭,秦越拿出手機給卓蓮枝打個電話說自己在弄頭髮,估計很晚才能回家,卓蓮枝說那她乾脆出去跳舞,晚點兒回來。
在頭上揉動的力度很舒服,秦越閉著眼睛享受,一會後忽然皺眉,後悔沒有吃了晚飯再弄頭髮,這下子肚子已經餓了,剪髮染發全部弄完得幾個小時。
秦越不由扭頭看向另一邊的舒繼業,舒繼業的頭髮明顯即將弄好,他正在做最後的護理。秦越猶豫是等舒繼業弄好頭髮讓他幫忙買點吃的,還是乾脆叫外賣。正想著,斜對面的舒繼業抬起眼看過來,秦越乾笑。
舒繼業嫻熟的找出話題:“我看你背著畫板,你在學美術?”
秦越眨眼點頭:“嗯,剛從培訓班放學……咳,今天拿了點稿費,所以想弄頭髮。”他語氣有些遲疑,也許是第一次拿稿費的喜悅,忍不住想說出來跟人分享一下。他甚至想好了等做完頭髮,回家時用稿費給老媽買一份她最喜歡的蛋糕或者買一束她愛的鬱金香花。
舒繼業莞爾一笑,目光落在秦越放在沙發上的畫板處,溫和道:“主要學哪些?素描基礎?還是CG插圖?”
說起畫畫方面,秦越的話就多了,一下子打開畫匣子,連音量都活躍了起來。
“還在學基礎素描,水粉,速寫一類,馬上就要聯考了,等過了聯考才有空畫別的。像剛去的時候主要畫素描靜物,水粉靜物,現在換成人物素描,多是人頭像,水粉人物比較少,速寫全是人物和場景,現場寫真,輪流做模特。你說的CG插圖都是軟件畫圖吧,繪畫軟件我還不會,等高考結束了才有空去學,其實我覺得手繪更方便,畢竟畫了十幾年,習慣了。不過電腦有電腦的好處,速度可以更快,而且現在徵稿很多都要求電腦繪圖,修改起來靈活性比較高。你也懂這些嗎?”
秦越終於停下來,笑微微的反問舒繼業,連腦袋都不由自主往斜對面傾去,美髮師無奈將他的腦袋掰正,秦越尷尬嘀咕:“不好意思,我不亂動了。”
舒繼業臉上的笑意更深,直視秦越生動的笑臉,說:“我當然懂,我也學過美術。”
“真的?”秦越大驚,心中越發高興,就像找到了同道中人。
舒繼業點頭:“很小就開始學,大學之前才停止。”
“哦!你學的哪方面?”
“油畫。”
“那你的基礎肯定很好,畫油畫的基礎都很紮實。我也挺喜歡油畫的,特別是風景油畫。我打算大學報考油畫專業。”
“考美院嗎?”
秦越擦汗搖頭:“美院的確是首選,可惜考不上……”
舒繼業一語道破:“文化成績很差勁?”
秦越不由瞪他一下:“也不是特別差……是歷來美院錄取分數太高,光那個分數就可以上一本了,美術不美術生根本差別不大。我要能考那麼高的分數,我才沒壓力。”
“那你有多差?”
“二本要求的樣子……”秦越鬱悶回答:“其實二本的學校,油畫專業也有很不錯的。”
“那你為什麼不現在努力提高文化成績?”舒繼業挑眉問。
“我正在努力,除了畫畫,多餘的時間都在補習,但是想提高個一兩百分,那是夢話。總有些學問,怎麼學都不懂。”
舒繼業望著秦越理所當然的愁苦模樣,悠悠一聲長嘆:“也就是朽木嗎?”
秦越凝眉,小聲哼道:“每個人,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地方。”
“哦,我沒體會過。”舒繼業笑得很欠揍。
“……你有什麼不會的?”秦越慍怒。
“嗯,簡單說琴棋書畫都會。”
秦越當即切了一聲:“吹牛也不帶這樣的……”
舒繼業呵呵笑:“我可沒吹牛,你要相信,這世上總有些人的確非常不一般,早慧,勤勞,僅這兩樣就可以造就一個非常豐富的人才。”
“作為蘇岩的老闆,你的確很人才了。”秦越笑得肩膀直顫,眉眼彎彎異常開懷,美髮師哭笑不得的固定他,小聲請求:“請冷靜,不要亂動。”
舒繼業抱著雙臂等他笑夠了,才無比鎮靜的說:“那在你眼裡什麼樣的是人才?畢加索?梵高?”
秦越聞言擺手,忍俊不禁的咳道:“我雖然喜歡美術,但是說實話我不懂‘藝術’,畢加索的畫我更不懂,梵高這個人的故事比畫有意思。我喜歡的畫很多,說不上來。”
秦越說完見舒繼業似乎無言以對的樣子,於是補充一句:“我的喜好很膚淺,你也可以笑我。”
舒繼業笑而不語,這是他第三次見到秦越。每一次感覺都不一樣,第一次見他覺得那是個病得不輕的人。第二次覺得這是個安靜有點靦腆的單純男孩。今天第三次,秦越並不安靜,性格也不悶,話其實挺多的。
那感覺,就像以前的秦越是副掛在墻上的黑白畫,而時間慢慢推移後,那畫上的人逐漸鮮活了起來,綻放出了不一樣的色彩。
舒繼業的頭髮完全弄好了,美髮師領他去付款,秦越正暗暗嘆息,舒繼業這一走,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乾坐著真無聊。
正鬱悶著,舒繼業卻抱著他的畫板折了回來,並且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
“不介意我打開看看吧?”
秦越搖頭:“你儘管看。你不急著回去嗎?現在七點多了。”
“我晚上不上班。”舒繼業說著打開了畫板,夾在畫板裡的畫很多,兩邊的畫袋裝得鼓鼓囊囊,起碼有上百張的樣子。一部分是素描厚紙,一部分是A4薄紙,舒繼業率先翻開了一疊A4紙的畫,秦越見狀解釋:“這是老師請我幫忙畫的兒童黑白插畫,整整六十張,我花兩天畫完,我是第一次畫商插,挺緊張的,深怕不合要求。還好老師說沒問題,給了我900塊錢稿費。”
舒繼業頭也不抬,安安靜靜的一張張翻看。
六十張全部看完後,他又去看素描畫,厚厚的一疊畫,有鉛筆素描作品,也有彩色靜物作品,舒繼業看得很認真,視線在細膩的鉛筆畫上定格很久,隨後慢慢的游弋到水粉作品上,當第一張水粉作品躍然而出,舒繼業的眼眸亮瞭亮,嘴角不由輕揚。
不方便扭頭的秦越看不見舒繼業的表情,一直沒等到舒繼業說話,心中又急又迫切,很想聽聽舒繼業的評價,但是又擔心這男人出言狠毒打擊他的自信心……秦越一時糾結得心跳加速。
舒繼業看完所有作品,又問他:“還有嗎?”
秦越指向自己的背包:“包裡還有個繪畫簿,都是近來原創的圖。”
舒繼業拿出繪畫簿翻開,第一頁沒有畫,白紙上黑色鋼筆寫的龍飛鳳舞的‘秦越’大名,還特別加粗了,濃濃的孩子氣味道,舒繼業垂眸無聲低笑。
“你別光看不說話。”秦越忍不住提醒。
舒繼業不理他,沉默的翻看,繪畫薄中的作品千奇百怪,有兒童嬉鬧的畫面,有童話的世界,有血腥的肢解場景,有朝陽下的繁華街道,有或天真,或妖嬈,或可愛,或性感的女人,也有各色各樣的男人。
看完所有的作品,秦越這邊頭髮已經剪好了,準備開始染色。
美髮師去拿東西,秦越就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新形象,短發顯得人更精神,合適的短發更讓人平添幾分帥氣。
“髮型不錯,很乾淨。”
秦越不自在輕咳:“看完所有畫了?”
“嗯,那些A4紙畫的稿子,六十張,你拿九百塊稿費?”
“對,用我的筆名登,算是處女作。”
“也就是十五元一張。”舒繼業站起身,抱著雙臂靠著椅背,微側著頭看向端坐的秦越。燈光下的秦越臉色很白皙,臉頰依舊偏瘦,但那雙眼睛卻比以前大而有神,所以襯得漂亮。側面看他的鼻梁,嘴脣,下巴都異常精緻端正,真的長了一張好看的模樣,如果好好養,可以更有風采。
秦越並不知道被人注視,他餓了,希望頭髮能快點弄完,神態有些懨懨的搭著,說:“嗯,十五塊一張。”
“這起碼是五年前的價格。”舒繼業告訴他。
秦越來了精神:“我第一次,老師說我是新人。”
“新人最好騙。”
“……”
“這程度的黑白畫,新人價格最低不少於五十,普遍是六十一張。根據畫稿質量高低有別,你的線條流暢漂亮,就算是新人,也可以拿到八十一張。等你第二次接單子,可以大膽要一百二十一張,少於一百就別接了,浪費感情。”
“……”秦越已經吭不出聲了。
舒繼業繼續打擊:“你們老師肯定能拿你的畫要到一百以上的價格,給你十五一張的稿費,多餘的他拿去花。這也算你變相賄賂他,不錯,興許他會記得你的好。”
秦越抬頭,剜他一眼:“怎麼這個你也懂?你個大老闆平時也接單?”
舒繼業愉快的笑:“我的畫只送人。公司的美工都懂,耳濡目染罷了。”
秦越雖然被打擊,但是舒繼業說出來的東西讓他了解了許多行情,秦越做頭髮,舒繼業也不急著走,坐在旁邊和秦越圍繞著畫的話題一直說下去。
直到秦越的頭髮徹底完工,天色已晚,秦越餓扁的鬱悶心情也在新髮型的影響下煙消雲散。
舒繼業笑著催促鏡子前的秦越:“不餓嗎?去吃飯吧,我請客。”
秦越忙點頭,又靦腆的背起畫板跟出門,小心道:“我騎自行車來的,你的車能拖嗎?”
舒繼業更絕:“我空人來的,你的自行車能載我嗎?”
“……”秦越默默走向停車的地方。
停車的地方空空如也……
“我的自行車……”秦越臉色鐵青。
舒繼業抱臂旁觀:“被偷了。”
秦越嘔血:“九千塊買的!”
舒繼業安慰:“沒事,你今天得了九百塊稿費。”
秦越沮喪的跟著舒繼業去吃飯,舒繼業找了家蒸菜館子,味道不錯,兩人都很享用。
秦越剛吃幾口卓蓮枝就打電話來問他幾時回家,秦越忍不住抱怨:“我的自行車被偷了,氣死了,停在美髮店門口被偷,我鎖了兩道都不管用。等下我搭車回家,正和朋友在外面吃飯。”
卓蓮枝聞言也跟著罵了小偷幾句,隨即說:“你在哪條街?正好我在外面,要是順路我就去接你。”
秦越報了名字,卓蓮枝不巧就在附近,十五分鐘後卓蓮枝開車過來。
秦越正好吃飽,對卓蓮枝介紹:“媽,這是蘇岩的老闆舒總。”
舒繼業伸出手,禮貌道:“阿姨好。”
卓蓮枝笑微微道:“哪個舒?”
“舒服的舒,舒繼業。”
“哦,名字真好。我家越越不懂事,沒有打擾你吧?”
“沒有,他的畫很有意思。”
“呵呵,這孩子啥也不會,就喜歡畫畫。你沒開車出來?我送你回去吧。”
“那怎麼好意思。”
“別客氣,上次你不也送越越回我家。越越,你頭髮染得挺好,精神多了。”
秦越很有幾分歡呼雀躍的跳上車,喜氣洋洋道:“我也挺喜歡這髮型,呵呵,媽,我今天得了九百塊稿費,等下買鬱金香送你。”
卓蓮枝莞爾:“第一次賺錢啊,不錯不錯。你染頭髮多少錢?”
“六百二十……”
“還剩下兩百多。”卓蓮枝發動引擎,依舊笑得溫和。
秦越垂下頭,恨不得滴出冷汗來。
照這個賺錢速度,和花錢速度,轉來花去,他似乎留不了多少真正屬於自己的錢。
“鬱金香買一朵就夠了,我很欣慰,你第一次賺錢能記得送我花。”卓蓮枝真心的感嘆,這是他兒子,快三十歲的男孩子,單純天真,不懂生活艱辛,未經生活洗禮,可是,僅那一份能惦記母親的心意,卓蓮枝就覺得知足。她付出的一切愛,能看見真心的回報。
這比兒子賺了九百個億,更令人喜悅。
舒繼業安靜的望著車窗外飛逝的夜景,車內母子二人的話語點點滴滴流進他耳中。他聽出卓蓮枝的嚴肅和寵溺,也聽出秦越的乖順和任性。他們在彼此心中有不可或缺的重量,少了誰,這份安詳靜謐都將灰飛煙滅。
|
第八章:組隊
回到家裡,關文腳上的鞋子還沒換下來,母親便從沙發上急急起身過來,那臉色實在算不上好,慣用的語氣更是讓關文無言以對。
“你今天為什麼請假不上班?一大上午你跑去哪裡呢?”
關文踩著拖鞋疲憊的打開冰箱找冰水,關母得不到答案,如背後靈一般緊隨而上,不停追問:“你去哪裡呢?為什麼請假?”
關文疲憊倒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嘟囔:“有點不舒服,請假出去轉了轉。”
“就這樣?”
“嗯。”
關夫人的音量陡然拔高,略胖的臉頰因氣憤而微微顫動,嘴脣死咬道:“你又這樣敷衍我!我聽說秦越醒來了,有沒有這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偷偷跑去看他了?你們瞞著我和你爸又在來往?你說話啊!”
“我不想說話。”關文的聲音如一汪死水。
“你果然又瞞著我們跟他好上了,你還執迷不悟!”
關文抬頭,平靜無波的對視母親,言之鑿鑿道:“執迷不悟無法釋懷的是你們,不是我。”
“我十年前第一次在醫院看他的時候,就死心了。”
秦越奮鬥兩天,高考圓滿結束。
六月的天,熱情勝火,六月的風,激情纏綿。
這樣的季節,讓人內心躁動,總有股衝動,想要去尋求飛翔的刺激。
當卓蓮枝知道秦越不聲不響跟著美術班的同學開始了騎自行車的旅行後,已經晚了。
她氣憤的在電話裡怒斥秦越太衝動,已經在路上的秦越笑嘻嘻安慰她:“沒事的,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卓蓮枝無可奈何,只能嘮叨叮囑他千萬要注意安全,不要好強硬撐,如果累了,要隨時知道回家。
秦越愉快的結束通話,繫好頭盔,包裹在騎行褲下的雙腿輕輕一踩踏板,新買的越野自行車便輕巧的上了路。
這是一支三十人的隊伍,全是剛剛高考結束的學生,男生二十二個,女生八個,八成都是美術生,剩下的是體育生。除了秦越例外,剩下二十九人均來自一所高中,會邀請秦越,也是因為在美術班相識一場,隊長當時詢問他的意見,秦越一口答應下來,就這樣加入了隊伍。其實還有很多人想加入,奈何騎車旅行也不是省錢的事,光一身行頭就很破費,為了安全著想,大夥都是選購專門旅行的自行車,加上全套騎行裝備,路上必須用品等等。
秦越是第一次,完全依著別人的建議來。
他只希望自己能咬牙堅持全程,這是很有趣的體驗,他為此興奮了好幾天。不惜瞞著母親跑出來。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還有五分鐘我們就啟程哦,要上廁所的快去。”
秦越坐在自行車上單腳支地,隨手在手機日誌上更新:今天開始自行車長途旅行!即將出發!加油↖(^ω^)↗。
日誌發出去,剛要裝好手機,手機音樂叮鈴鈴奏響了。
來電是舒繼業,秦越好奇接了。
“你一個人?”舒繼業開口直問。
“什麼?”
“騎車旅行。”
“不是,和同學一起,一共三十人,馬上就出發了,呵呵,我好興奮激動!”
“真巧,我打算一個人騎車旅行。”
“啊!那你乾脆加入我們一起啊!有個照應。”
“你們目的地是哪?”
“X市。”
“還行,報個地址,我現在趕過去。”
秦越激動不已的告訴他地址,又大聲嚷嚷:“隊長我們再等等,我還有一個朋友要加入,他馬上就來了!”
隊長聞言也頗高興:“沒問題,你朋友是男生還是女生?”
“他是男人,好像三十歲出頭。戰神遊戲公司你們知道不?就是那個老總哦!”
“啊?吸血鬼舒繼業!我靠,你沒騙人吧,真的是本人?”
“不騙人。”秦越失笑。
一群好玩遊戲的男生頓時沸騰了,議論紛紛個不停,有男生開玩笑說:“怎麼辦,我忍不住想真人PK……”
秦越訝異:“為什麼?”
“恨!舒繼業太X了,特會撈錢,玩他們家遊戲好暴躁。”
“哈哈,我很久沒碰遊戲了,還真不知道。”
不多久,舒繼業隨一輛小型卡車趕到,舒繼業已經全副武裝,從頭到腳標準的騎行裝備,將自行車從卡車上搬下來,舒繼業便來到眾人面前,可是他戴著頭盔和護目鏡,愣是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秦越盯著瞄了半天才疑惑問:“舒老闆?”
舒繼業摘下墨鏡點個頭:“是我。”
“……這是我們隊長,齊雲。”
舒繼業伸出手:“你好。”
齊雲緊張的伸出手回握,乾笑道:“你好你好,你真的是舒繼業,戰神的老總?”
舒繼業聞言凝眉看向秦越,毫無所覺的秦越不耐煩道:“我說過是真的,沒必要騙你,好了,隊長我們可以出發了。”
齊雲激動的望著舒繼業:“我其實很崇拜你,能和你一起旅行真榮幸。”
旁邊的一群年輕人興奮圍過來嘰嘰喳喳個不停,不說平時玩不玩遊戲,但這樣一人活生生站在面前,由不得一群小孩子不激動。
舒繼業頓時覺得自己到了一個樹林子,林子裡全是鳥……
“該出發了。”他忍不住打斷沸騰的氣氛。
“嗯嗯!出發!出發!GOGOGO!”
一排自行車訓練有素的拉開距離,擺好隊形依次上路,輕巧的車輪聲伴隨左右,如年輕的樂曲。
舒繼業在最後面,他前面就是秦越。
他將自行車貼過去說:“秦越,你以後別隨便告訴外人我的身份。”
騎得正認真的秦越扭過頭,頓了頓恍然大悟:“是我魯莽了,對不起,沒經過你同意。”
舒繼業嘆氣道:“他們都是你同學沒什麼危險性。不過騎車旅行要注意的安全不僅僅是環境因素,還有人為因素,路上遇到打劫的,殺人的也不算稀奇。我初中開始第一次自行車旅行,到現在也有十幾次了,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找別人的隊伍加入。很多隊伍是臨時組成,就像驢友,大家本不認識,互相不夠了解。這樣的隊伍有不穩定因素,像各自的隱私都沒必要暴露。”
舒繼業這一解釋,秦越覺得很容易接受理解。聞言絲毫沒感到舒繼業在說教他,很自然的接受了這種提醒。舒繼業也算半個公眾人物,再說身家豐厚,這樣簡單將身份告訴外人,真能保證沒人對他有企圖?綁架的案件可不是什麼稀奇事。旅行一路上荒郊野嶺更容易下手。
秦越思考後,深刻明白自己的確嘴快魯莽,太沒心眼了。
秦越又說了幾聲對不起,舒繼業見他聽進去了也就沒事了,於是打量秦越的騎車姿勢:“你身體向前再傾一點,頭稍稍斜,記得別東張西望了,目視前方。保持這個姿勢繼續。”
秦越依著調整後苦臉道:“我覺得不習慣,彆扭。”
“那就慢慢習慣,你姿勢不對,長途旅行有你吃虧。”
“……你很喜歡騎車旅行?你出來公司怎麼辦?”秦越決定轉移話題。
“嗯,開車旅行也喜歡,不過騎車更鍛煉身體,公司有蘇岩。”
“呵呵,那是。反正你看起來身體很好,一點不像三十多歲。”
“你看起來很不好,騎車旅行能成嗎?”
秦越的車一個踉蹌,扭頭恨恨道:“……我已經在路上了,不成也要成!”
舒繼業的視線透過墨鏡,聲音溫和平靜:“衝吧,少年。”
秦越差點騎到下水道裡。
第九章:並行
夢想是偉大的,想要實現是艱難的。
騎自行車旅行,看盡祖國山河日月,多麼美好的藍圖。
放在腦子裡幻想,的確美妙無比。
但事實上,過程和軍訓一個德性。
馬不停蹄的踩了一個小時後,隊伍烏龜下來,隊長下令休息,大夥停靠在路邊,喝水的喝水,吃東西的吃東西。
秦越氣喘吁吁靠著自行車,顯得無比悲劇。
舒繼業搖頭嘆息:“趁時間尚早,建議你回去。”
秦越像被點爆的炸彈,噼哩啪啦回應:“我才不回去!我已經出來了絕對不想這樣回去,雖然很累,但是歇一歇就沒事了,我肯定可以堅持到底。”
還好秦越不是最差勁的,有幾個女生墊底。隊長很體貼,給予充裕的休息時間。
休息過後繼續趕路,隊長在最前面領隊,舒繼業依舊落在最末尾,特意放慢速度,不時叮囑那些吃力的女生該注意的地方。每每看到有人實在堅持不了了,就出聲讓隊長停止休息。
第一天的上午很快過去,這裡還沒脫離城區,中午尚能去館子美美的飽餐一頓,一頓飯後,有個女生主動退出了隊伍,嘗試後自覺無法挑戰到底,再堅持只會痛苦不堪。
隊長當即說:“還有誰要退出隊伍的趁早,經過一上午相信你們也體會到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逞強。”
似乎起了連鎖反應,緊接著又有兩個女生宣布退出,決定臨時改換火車旅行,最後會在目的地的X市等大家。
對此大家也無異議,舒繼業瞥向秦越,小聲說:“你不退出?”
秦越瞪他:“你到底多想我退出!”
舒繼業粲笑:“接下來一直到達T市的路程很漫長,每一段休息點都有很大距離,萬一你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累趴了怎麼辦?”
秦越理所當然:“趴下,休息。”
“……小孩子倔強。”舒繼業無奈搖頭。
“你是不是想我喊你大叔?”秦越賊笑。
舒繼業果然變色:“我比你大不了幾歲。”
“你知道就好。”
這時候隊長也跑過來找秦越,有點為難的說:“秦越,你體力似乎很不好,你怎麼打算?”
“當然是繼續啊,我沒想過退出。就因為體力不好所以才想鍛煉一下。”
“哈哈,那好,你可要挺住哦,要是覺得不舒服記得告訴大家,累了就休息。”隊長齊雲爽朗拍拍秦越的肩膀,秦越笑眯眯點頭。
齊雲轉頭要走,走出幾步又忍不住折回來:“秦越,你真沒有什麼不宜騎車的毛病吧?我看你之前喘得像牛一樣……”
“你丫才像牛!”秦越大怒:“我一沒心臟病二沒哮喘病三沒高血壓四沒癲癇病我除了體質虛弱一些啥病也沒有!”
齊雲做投降狀道歉:“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說完忙一溜煙跑了。
秦越冷哼,氣吁吁戴上頭盔和騎行眼鏡,舒繼業在一旁笑出了聲音,秦越一把伸手過去砸他的頭盔腦袋:“笑個毛,上路了!”
休息了一中午,肚子也飽飽的,秦越又恢復了渾身力氣,此時還在城區的繁華街道上,自行車隊伍走走停停緩慢前進。
秦越差不多和舒繼業並行,隨意說:“我體力其實不算差,不過我最擅長的運動是游泳,初中時我還參加過學校的游泳比賽,當時得了全校第三名。現在身體不如以前好,但不至於跟女生一樣受不了退出。”
舒繼業暗暗發笑,說來說去,秦越還是想為自己辯解。
“擅長游泳?不錯,冬天組你去長江冬泳。”
秦越一個不穩差點從車上摔下去,扭頭大驚失色道:“我可沒說喜歡冬泳!”
“你不試一試?很鍛煉身體,常年鍛煉,說不定……”舒繼業壓下頭賣個關子。
“說不定什麼?”秦越果然順應而下。
舒繼業低笑:“說不定哪天你還能長高。”
長高!
秦越頓時氣得臉色通紅,伸腳去踹舒繼業的車,舒繼業靈活閃過,秦越憤而大罵:“尼妹!我長不長高不關你的事,我有多矮要你笑話,我一米七五也不是特別矮。你知不知道全中國十幾億人有多少男人升高只有一米六多?我還是矮個裡拔尖的,再說你有多高啊,我看頂多一米八出頭,有本事你比我表哥高,比蘇岩高,你就算年年冬泳天天鍛煉讓身體再發育幸運超過他們兩,可你也沒本事超過姚明啊,讓你笑,你好意思笑別人麼?不知道中國有句老話,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是不是中國人啊!”
舒繼業摸摸鼻子:“我是美國國籍。”
秦越話語一塞,隨即迅速反應:“你們老外,肯定不懂的!”說著一踩踏板,車子嘩啦啦遠去。
舒繼業慢悠悠掉在後面,神色很愜意。
當車隊遠離了城區,行進的隊伍便嚴謹起來。大夥都跟著隊長的騎行手勢行動,是停是走,是加速還是減速,都跟著前面的手勢來。趕路的途中,身體疲累時連說話都嫌浪費力氣,因此沒幾個人開口聊天。
齊雲考慮大部分人是初次騎行,選擇的路線是最適合的平原路線,沿著京杭大運河一路往南,線路平坦,不算A市在內,一共歷經14座不同的城,可以領略各種不同的文化風情。
秦越經過上午的初體驗後,下午倒是鎮定了許多,一路補充運動飲料,走走停停,雖然拖累了隊伍速度,但是大家並不介意。到了途中一個修車點,車隊再次停下來,此時已經黃昏,隊長忙活詢問夜間適宜休息的地點。
大夥東倒西歪一片,秦越幾乎是踉蹌著丟下車,顫抖著摘掉頭盔和眼鏡,腳步打晃的撲到墻邊,整個人軟軟貼著墻壁垂頭閉眸醞釀氣息,長久的激烈運動後忽然停下來歇息,腦袋反而發暈,腦袋嗡嗡個不停,雙耳似乎耳鳴。
舒繼業快步走過去,一瞧秦越蒼白汗濕的臉頰,不由皺眉。
舒繼業揚手抬起秦越的腦袋,捏著他的下巴,強硬的將梅子塞進他嘴裡。秦越疲軟地連眼睛都不願意張開,腦袋像斷線的皮球一樣任人左右。
秦越含著梅子,刺激的酸味在口腔彌漫,疲憊麻木的神經似乎慢慢活了起來。
舒繼業拉著秦越靠墻坐下,秦越緩過氣來模糊的張開眼,明明滿額頭的汗水,身體卻冷得哆嗦。
舒繼業見他幾乎要痙攣了,忙拽住秦越的手用力握著,狠狠掐他的人中和背後的涼經,那力度讓人發疼,秦越哀叫一聲,張嘴便吐出了梅子,蹲下身大口大口喘氣。
舒繼業鬆口氣,抓住秦越的腦袋後仰,硬灌了他幾口運動飲料。秦越痛苦的仰臉吞咽,晶瑩的液體順著嘴角流下,滑落到他白皙的脖子裡。秦越被嗆得咳嗽,臉色漲得通紅,頭髮凌亂,雙眸水汪汪一片,伸出雙手難受的推拒舒繼業:“我不喝了……”
舒繼業不勉強,收起飲料後將秦越拽起來站著。秦越頓時不樂意,只想蹲著,坐著,最好能躺著,好好的睡一覺,太累了,累得他連吃飯的力氣都嫌多餘。
但是這種情況,經驗豐富的舒繼業更不能順從秦越,萬一一覺睡過去再也醒不來,他罪過可大了。
舒繼業硬拉著秦越慢慢走動,秦越完全用不上力,身體像麻袋一樣被拖著前進,舒繼業無語:“你動一下。”
秦越蹲在地上紋絲不動,眼睛閉著,隨時可能睡著。
舒繼業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打開飲料瓶,大步流星走過去,揚手便潑了秦越滿臉的水。
如夢驚醒的秦越抹著狼狽的臉大叫:“關文……你滾!”
|
|
|
|
第十四章:驚語
舒繼業笑眯眯的,秦越卻被嚇一跳。普通性向不可怕,可怕的是兩個人都不普通,還同處一室。
“你覺得彆扭嗎?”舒繼業反問。
“……”彆扭兩個字秦越不好意思說出口。
“放心,我是正經人。”舒繼業微笑,若無其事的躺床上休息去。
秦越尷尬的傻站了一會,之後疲憊困頓,不知不覺也去睡了。
翌日秦越還沒睡醒,便被手機吵醒了。他一見來電顯示是三舅,忙爬起來接聽。
“越越,你還在Z市吧?”
“是啊,怎麼呢?今天上午出發去下一個城市。”
“幸好趕上了,是這樣的,你七點前趕到Z市機場幫我接一個很重要的人,他是海外華僑,中文名叫李俊傑,你幫我招待他一天,我晚上才能趕過去找你們。”
秦越愕然:“什麼人啊你要我接?是客戶麼?我要怎麼招待他?我從沒幹過,不知道怎麼弄,而且我不會說英語。”
“不用你說英語,他會說中文,你只要帶他找個好點的酒店休息吃飯,他要是想出去遊玩你領個路就行了。記得有麻煩就打我電話,你就當朋友相處好了,不用在意啥。”
掛斷電話,秦越見時間已經六點,機場距離這裡挺遠,忙爬起來洗刷。等他收拾好,卻看到舒繼業已經工工整整的等在門口:“我陪你一起去,我會英語。”
“謝謝!太好了!”秦越就怕自己不會說話搞砸了,有舒繼業作陪,他頓時渾身輕鬆了。
上車前秦越特地打電話給隊長齊雲請假,齊雲答應再休息一天。
等趕到機場已經七點過五分,還好他們要等的航班還沒到。
“估計七點五十左右才會到,我們先去吃點早餐。”
秦越還頗緊張的,吃得不多。
舒繼業漫不經心地問:“你舅舅有說具體的情況嗎?那個人是生意客戶還是親戚朋友?”
秦越茫然搖頭:“他沒說,語氣挺急切的,只說很重要。”
“那個人為什麼不去A市,飛來這裡?”舒繼業皺眉。
“也許要在這裡談事情?”秦越猜測。
“如果那樣,你舅舅最起碼會提前安排助理秘書等等任何一個會英文的人過來接機,而不是臨時匆匆找你充數。”秦越的舅舅他還是知道的,A市出名的有錢人,那樣的人精明一輩子,什麼事情都做得工整,怎麼會來這匆匆忙忙的一茬。
秦越斜睨道:“就算我來濫竽充數,這不是還有你這個精英來救場嗎?管他來的什麼老外,交給你了!”
舒繼業哼笑:“要是來個西班牙人怎麼辦?我只會英語和法語。”
“我還以為你是全能翻譯器。”
“……你挺記仇的。”
秦越眯眯眼笑。
終於等到那位李俊傑的航班,秦越舉著牌子翹首以盼,舒繼業一眼看見了同樣掛著牌子晃蕩出來的李俊傑,眉頭不由緊鎖,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總算明白秦越的舅舅為什麼扒拉秦越來濫竽充數了,敢情是別有意圖。
舒繼業側頭望著到處張望的秦越,怎麼看怎麼傻呆呆的一孩子,啥都不曉得就被舅舅推出來了,哎,得虧他舅舅不是要害他,不然只有被賣數錢的份。
秦越還沒找到李俊傑,李俊傑卻已經看見他了,忙從人群裡擠過來,特別低著腦袋矗立在秦越面前:“越越?”
秦越望著陌生的高個子乾笑,這人起碼有一百九十公分:“李俊傑?你好,我是秦越,我舅舅讓我來接你,他要晚上才有空趕來。”秦越震驚了,沒想到來者這麼年輕,看起來不像客戶啊……而且也不是眼熟的親戚。
“我知道你,卓三叔說起過你,他說你叫越越,我喊你越越不介意吧?”
“……還是秦越吧。”我們又不熟悉,秦越暗想。
“這位是?”李俊傑指向舒繼業。
舒繼業不動聲色上前伸手,流利的美式英語嘰裡呱啦蹦出來,秦越完全聽不懂他說了什麼,李俊傑卻臉色複雜,頗生氣的抬高音量嘰裡呱啦回了一大段,隨後沉痛的望著一臉茫然的秦越:“謝謝你們來接機,今天的事我會跟卓三叔說清楚的,拜拜。”
他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機場。
秦越如夢初醒,趕緊跳腳去追,大喊大叫:“喂喂喂!你走什麼啊!我是來接你的啊你別跑!我舅舅會罵我的混蛋尼瑪喲有話說清楚啊耍什麼性子莫名其妙小心遭爐踢!”眼見他短腿難及人家長腿,儘管賣力追到門口,可只能眼睜睜望著那高個子男孩搭車瀟灑遠去的車尾巴……
連灰塵都沒給秦越留下一片……
秦越孤零零站在馬路上,冷風吹過,心中拔涼拔涼。
“人都走了,你還看什麼。”舒繼業雲淡風輕道。
秦越惡狠狠扭頭直指舒繼業:“你跟那老外說了什麼把人氣走呢?我就說他臉色不對肯定你跟他說了不好的話,別欺負我聽不懂英文。別人開始態度好好的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你到底說了什麼鳥語?”
舒繼業不以為意地攤手:“想知道?去學好英文再來問我,隨時恭候。”
“你!!!我高考英語得了一百零五分!”
“可是你只會開口說謝謝和對不起。”舒繼業正大光明的恥笑。
“屁!我還會說I do!I do not!I am!I love you!I……”
“ohIloveyou,too!”舒繼業笑微微打斷秦越的聲音,俯身很清晰的吐出最簡單的單詞,他不怕秦越聽不懂,他很滿意的看到反應過來的秦越臉色發紅,舒繼業笑得更有深意了,輕易一探身,便捕捉到秦越的嘴脣,他很早就想去吻一下的那片嘴脣,
哪怕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吻,秦越還是震動地推了舒繼業一把。
舒繼業鎮定無比,“別想太複雜,我單身,你單身,這就夠了。”
秦越半天無語。
舒繼業拉著他上車,認真跟他講:“你舅舅的意思很明白,那個李俊傑恐怕是找來跟你相親的對象,他讓你去接機招待,只是想給機會讓你們認識接觸一下,而那個李俊傑顯然比你清楚安排,你舅舅估計考慮你的心情所以瞞著你。我覺得李俊傑看起來跟你一樣是個孩子,只不過他個子高一些而已,不太適合你。”
他剛說完,秦越的電話響了。
秦越遲疑接聽了電話:“三舅,不好意思,李俊傑自己搭車走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問清楚,他怎麼回事?怎麼氣匆匆就走了?還說我騙他,現在的孩子怎麼這麼難伺候啊!你是不是跟他發生了什麼衝突?”
“……差不多意思,反正他走了,三舅!你以後別這樣……”
“我怎麼這樣了,我還不是為你好,俊傑雖然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吊兒郎當,其實他很聰明也很有責任心,是個很有原則的孩子,而且我和他爸是幾十年的老朋友,知根知底,我就是看他挺好,又和你一樣是那個,這不是很好的事嗎而且我以前跟他提起過你,說過你的事,他完全不在意,還說想認識你,如果合得來以後交往深了直接結婚。最重要!是李家父母都很開明,他們完全同意兒子的選擇,看了你的相片後也說很喜歡,你知道的,在國外同志婚姻都是有效的,你說你吧,就算選擇了這條路,可也不能稀裡糊塗的過吧,結婚很重要。”
長輩是為他著想,秦越很明白,但他根本沒有這種準備。
“三舅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暫時沒那個想法,我馬上去上學了,想先畢業再說。”
“畢業不急啊,這和讀書又不衝突。你又沒跟他接觸,怎麼知道處不來?也許就是你的緣分說不定。”
“算了吧,我真沒這方面的打算。”
那頭沉默了一會才傳來聲音:“越越,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個誰誰誰,叫關什麼的小子?”
秦越一頓,僵硬笑道:“怎麼可能,我沒有。”
“最好是沒有,不然我都忍不住罵你!你要再跟他來往,我打斷他的腿!那種人有什麼好惦記的,點點小就把你帶上歪路,毛都沒長齊還談什麼情深情淺,結果你一出事這麼多年他又沒個人影,他要是跟你媽一樣日日夜夜守著你,那我什麼話都不說了!他不出現我也不說什麼,怎麼著他也有爹有娘。這麼多年過去就當緣分盡了,可是你萬萬不能再去跟他糾纏不清。他明顯立場不堅定,光對你有情沒用。”
秦越的腦袋越垂越低,手中的手機如有千斤重。
三舅遲疑少許,長嘆一聲道:“就是對你不公平,十年過去,他說忘很容易。但是你還記得很清楚,不過你要謹記,哪怕那就是昨天的事,也不值得你為同一個人再去冒險一次。”
“你聽話,回頭我再去聯繫俊傑,你跟他見見面,再認識一下。”
“別!不用了,謝謝,三舅你別擔心,那個俊傑我完全沒意思。”
“你們又不了解,怎麼知道沒意思。”
“我!我反正……”
“那你倒是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就不信我還找不出來!”
“……”秦越很想吐槽,你以為是海選某某劇男主角麼……可他只能無力的翻白眼,翻著翻著就看見舒繼業,舒繼業用大拇指戳自己的胸口。
秦越頭腦發熱脫口道:“我有了……”
那頭靜默幾秒,大嗓門吼道:“你有了?”
秦越滿頭黑線,舒繼業笑著拿過他的手機,衝秦越做了個放心的表情。
“卓先生您好,我是舒繼業。”
秦越看著窗外,今天依舊晴朗,天空很乾淨,街上很熱鬧。
但是有什麼和昨天不一樣了。
他說不上來,就像他說不清楚現在的他和舒繼業。他不覺得這是愛情,也不會相信那句ILOVEYOU。認識才幾天而已,哪裡跑來的感情,只是一路同行,相處愉快的旅途而已。
可是他很矛盾,就像舅舅說的,哪怕是GAY,也應該找個人作伴,如果可以結婚那再好不過。
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已經不可能,從他在醫院醒來,沒有看見那個少年的身影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他們已經沒有後來。
不用誰來告誡,誰去訴說。
他還想好好的活著,還想讓母親倖福,還想有所追求。
這一切都告訴他,有些人和事需要忘記。
秦越的旅程依然繼續,不管騎到哪裡,不管多麼疲憊,他始終在堅持前進,而這一路不管他多麼緩慢,總有人一刻不停的落在他身後幾米處。偶爾一聲冷靜的提醒,偶爾一句溫柔的關心。
自行車走過的路越來越長,他們踏過的城市越來越多,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沒有再接吻,甚至沒有一句親昵的言語。但是秦越卻發現不知何時,他記住了舒繼業不碰蔥姜大蒜,也不吃花椒。不知何時,他不用開口,舒繼業準會率先叫出他喜愛的菜式,獨愛的飲料,他的包總被裝滿各種零食。還喜歡三不五時蹦出英語跟他說話,說得多了,秦越也能蹦出幾句口語。
整整二十五天的旅程,於首次騎行的遊客來說,簡直是長征。
站在目的地,避暑聖地廬山的山頂上,齊雲笑哈哈說:“大家返程還想騎車嗎?”
一溜的人使勁搖頭。
秦越準備搖的,卻不由看向舒繼業。
舒繼業笑道:“沒時間了,我的假期只有一個月而已,玩幾天坐飛機回去。”
秦越卻說:“我留在廬山住一陣子,這裡風景好,想完成幾幅色彩寫真。”
舒繼業很自然的對他招手:“先去住店,廬山的筍子我很喜歡吃,陪你吃幾天我就回去,你什麼時候返程記得告訴我,我去機場接你。”
牯嶺鎮坐落在廬山山頂上,這對遊人來說無比方便,正因山上有人家,廬山才成了避暑的好地方,吃穿住行玩樂樣樣齊全。
頭兩天,眾人走馬觀花游了幾個著名景點,最出名的廬山瀑布,李白那首詩讓人對此無比期待,秦越興奮去看,卻失望而歸,那哪是瀑布,只不過一條從天而下的小山溝,導遊說乾旱缺水,瀑布飛瀉不起來。天公不作美,秦越無奈。
舒繼業笑著跟他說:“咱們可以冬天來一次,看不一樣的廬山美景。”
導遊接話:“是啊是啊,冬天是淡季,但是那時候的廬山也美,和現在完全不同的風情。”
冬天啊,聽著有點漫長。
秦越踏著石階感慨,舒繼業又說:“每年都可以來看看,總有一個季節,可以看見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恢弘。”
秦越聞言仔細想想又覺得不錯,雖然沒看到瀑布,廬山其他條件卻是很不錯,好山好水好地方,住宿便宜,物美價廉,還有很多值得去寫真的美景。
第三天,大家開始幹正事,背著畫板在廬山游走。
廬山溫度舒適,很輕易讓人變得寧靜。
五天後,舒繼業打包行李準備返程,路虎越野車停在賓館門口,幾個同學圍在旁邊議論。
等舒繼業走過去,有同學便直接說:“舒老闆,你直接坐車回A市嗎?帶我們幾個一程吧。”喬飛雪就站在他後面。
舒繼業聳肩:“我是去機場,可以帶你們去機場。”
“那也行……謝謝。”喬飛雪搶先道,回頭要另一個好友幫她託運行李,她輕裝上陣,只背著一個時尚小寶坐進車裡。
她占了一席之地後打開車窗問向秦越:“秦越你還不上來嗎?”
秦越失笑搖頭:“我打算在廬山避暑一個月再回去。”
喬飛雪恍然大悟:“哦,原來你今天不走啊。”
“我又不是沒說過。”
“大概我忘記了,還以為你跟舒老闆一起回程。”
舒繼業拉開車門衝秦越擺手:“記得打我電話,記得每天的畫上傳到網上,我每天會去看。”
“嗯……”
“記得練習英語。”
秦越嗯不出來了,鬱悶的瞪著已經上車的舒繼業。
舒繼業摘下墨鏡衝他笑得一臉溫柔。
“到時候帶你去結婚。”
|
|
|
|
|
|
第二十一章:我的少年
六月初,在安徽玩了十天後,秦越疲憊回歸。
舒繼業特意空出一天假期回來陪他,秦越卻萎靡的不想出門。
“熱瘋了,爬黃山時差點精神恍惚摔下去,現在還心有餘悸……我們學校太二逼了,我們系太倒霉了,被安排在第一批,接著我們去的第二批是環藝系,聽說他們去時安徽下雨了……我們在那十天,連風都沒有,你看我的脖子後面。”
舒繼業笑著撩開秦越的衣領子,發現那一大塊被曬得發紅脫皮,並且有小部分已經感染發炎,擦了藥,有股怪味。
“這麼嚴重?去醫院打針吧。”
秦越搖頭:“我回了家就不疼了,只想吃東西,睡覺,游泳……呵呵,在安徽也有好玩的,很多野生湖泊,我們都下去耍過,拍了很多視頻和照片,可惜沒有完成好作品,曬得靜不下心,畫得好毛躁啊。而且帶我們寫生的老師是陌生老師,比我還年輕兩歲……我的景物速寫,他全部給我打七十分!我想死啊……從沒得過這麼低的分。我本來以為這學年我可以拿獎學金的。”
瞧著秦越倍受打擊的模樣,舒繼業噗嗤大笑,安慰道:“回家就別想學校的事,你去泡個澡,我們去蘇岩家吃飯。”
秦越眼眸發亮:“去他們家蹭飯?”
“嗯,蘇岩知道你回來特意邀請的,快去洗,好酒好菜正等著你。”
秦越蹭蹭鑽進浴室。
晚飯時候,兩人清清爽爽來到蘇岩家。梁奎照舊在廚房忙碌,蘇岩悠閑的看電視,小胖子趴在地板上玩玩具。
“胖子快起來,跟叔叔問好。”蘇岩吆喝。
胖小子不甘不願爬起來,晃到二人面前笑眯眯道:“叔叔好~~歡迎來我家做客~”
說的有模有樣的,逗得秦越發笑。
“小帥哥,你爸爸呢?”
“爸爸在做飯飯~~”說完又補充:“做飯飯給我吃,還有蘇蘇吃。”
秦越故意道:“那給不給我吃?給不給這個叔叔吃?”
小胖子沉思一會,扭頭看著蘇岩。
蘇岩輕咳:“爸爸怎麼教你的?請客要給別人飯吃對不對?”
小胖子點頭:“給你們飯吃~吃了飯飯,還要洗碗。”
舒繼業捏他一把:“我們不吃飯飯,只吃肉和蔬菜,所以不洗碗。”
小胖子立即提高音量:“爸爸說,不吃飯飯是壞孩子。”
梁奎端菜出來:“臭小子別嘰嘰喳喳了,你們快來坐。”
“呵呵,先喝湯是吧。”秦越熟練的去盛湯,在梁奎家吃正餐,最先入口的必須是湯,營養又潤胃。
“老舒,你嘗嘗我做的燒肉燉筍衣,看比不比得過廬山的筍。”
舒繼業欣喜品嘗,筍衣鮮嫩無比,又燉進了肉香,味道非常好吃,很合他胃口。
“很不錯,你有這麼好手藝,那我就不用惦記廬山的筍子了。”
“哈哈,以後儘管來吃飯,隨時歡迎。反正我們家每天都在開伙。”
桌上大部分是當季素菜搭配,茄子炒辣椒、番茄炒雞蛋、清炒扁豆、涼拌黃瓜絲,全是很簡單的家常菜式,除了那碗紅燒肉燉筍衣有難度,其他都很普通。
秦越吃著滿嘴流油,嘀咕道:“表哥的手藝越來越好,這幾樣菜經常吃,可是沒你這裡好吃。”
“喜歡吧?要不我教你訣竅。”
秦越聞言倒是點頭:“可以啊,我和舒繼業都不會做,他連麵條都能煮成鍋巴,還是我靠譜點。”
“哈哈,這些又不難,學熟了偶爾自己下廚別有情趣。”
舒繼業含笑附和:“說的也是,越越,我們家就靠你了。”
秦越拍胸脯保證:“儘管看我的吧。”
梁奎呵呵賊笑:“越越,告訴你一個秘密,小姨肯定還不好意思告訴你。”
“什麼?我媽瞞著我什麼?”秦越忙問。
“小姨戀愛了你知道不?猜猜對方是誰,你肯定想不出來,但是那個人你絕對認識。”
秦越大叫:“什麼!是誰啊,怎麼沒人告訴我!老媽完全沒跟我講。”他激動咋呼,連舒繼業都被吊起百分好奇心,巴巴等著梁奎揭曉答案。
“哈哈,小姨也害羞嘛。那個人就是我們初中時的班主任從老師,你還記得嗎?”
秦越點頭:“當然記得,他跟我媽是老同學……讀書時他很照顧我,天,居然是他。我媽以前很討厭他啊,說他讀書時很調皮,像個流氓,總是惹她生氣,坐在她後桌,剪過她的辮子,偷過她的發卡,還抓青蛙嚇唬過她,我媽很討厭他,過生日唯獨不請他,……噗哈哈哈,為什麼我現在說出來覺得很好笑,那個從老師……哈哈哈,好可憐,哈哈哈!”秦越捂著肚子笑得眼淚橫飛。
蘇岩嘆息:“敢情是‘同桌的你’啊。”
“我記得我們讀書那會兒從老師的老婆就得癌症去世了,他有個女兒似乎比我們小幾歲,不過聽我媽說他女兒已經結婚生子,從老師也快退休了。我媽和舅舅他們似乎挺贊成的,就看越越你怎麼想了。”
秦越笑道:“我覺得只要我媽願意就可以,從老師挺好的,對人可好了。”
“那是對你好吧,擦,以前老抽我手心……”
蘇岩獰笑:“有哪個老師沒抽過你,你報的出來嗎?”
梁奎拍桌報數:“那可太多了,大一時的李老師,王老師,徐老師大二時的……”
“也就是說進大學前,每個老師都抽過你?”舒繼業言簡意賅的下結論。
“……”梁奎語塞。
蘇岩挑眉:“那怎麼可能,高中還有許多老師對他很溫柔的。老舒別忙著下結論。”
“就是就是,好多老師像天使~~~~”
“秦越,你什麼時候來公司兼職?”蘇岩推開梁奎問秦越。
“明天就可以啊,你們安排?”秦越望著兩人。
舒繼業道:“下周一再去,你先在家休息幾天。”
“下周一也可以,我正好準備準備。”
回家後秦越翻出了這陣子所畫的作品,都是規規矩矩的人設和場景設計,以及軟件繪製的CG畫和宣傳大海報。雖然知道進去兼職絕對毫無阻礙,但是秦越心中依然緊張,除了更加奮發畫畫,已經不知道怎麼讓人安定。在家休息幾天亦是認真的增加自己的籌碼,到了周一,秦越穿著西裝,拘謹的跟著舒繼業去了公司。
可是在公司樓下停車場,秦越一下車就溜得遠遠的,和舒繼業保持莫大的距離。
舒繼業哭笑不得,遠遠搖手道:“好吧,你自己去找蘇岩,我就不跟你同行了。有事記得打我電話。”
秦越默默點頭,拿著文件袋走進大樓。
舒繼業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不由莞爾發笑,其實公司並沒有必須穿正裝的規定,但是秦越小心提起後,舒繼業就騙著他穿了。
第一次在外穿西裝的秦越渾身不自在,光照鏡子就照了上百次才黑壓壓的跟出門。
說起來好笑,男人穿西裝後多半顯得成熟穩重,秦越卻顯得乖巧稚嫩,倒是平時穿的衣服更顯得有脾氣。
秦越在蘇岩的介紹下走進美工部,大家對新來的兼職生並沒有太在意,更沒有多想其他,蘇岩經常介紹人才拉進公司,其中有不少是他的同學亦或者校友,工作能力最終都得到認定。何況秦越只是來兼職兩個月,心裡壓力太大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美工部的眾人最近都異常繁忙,大夥也沒多少八卦的功夫,等蘇岩一走,美工部經理迅速的翻看了秦越的所有作品,抽刀斷水似的遞給秦越一疊資料,雖然是個中國面孔,但開口全是英文交代了秦越工作內容。秦越豎起耳朵使勁的聽,那經理似乎擔心他沒聽清,體貼的又重複了一遍,秦越終於微笑點頭,流著汗回位置工作去。
一上午的工作就是幫其他作品按照要求用電腦上色,雖然枯燥無聊,但秦越不敢耽擱,卯足了勁提高工作效率,眨眼就到了午飯時間,復活的同事們涌進公司餐廳,幾個年輕女孩八卦的跟秦越聊天,秦越站在餐廳等了好一會等來蘇岩,這才得救似的跑過去。
“上午過得如何?”蘇岩微笑著幫他買餐,秦越東張西望,心不在焉道:“還好。他不出來吃飯?”
蘇岩莞爾:“誰叫人家是大老闆,架子可大了,不肯屈尊降貴和我們共餐,放心,餓不到他,自有人給他安排山珍海味。”
秦越瞪他:“我告你誹謗。”
“喲,這麼維護。看,說到就到了。”蘇岩朝舒繼業招手。
舒繼業大步流星靠近,秦越咳嗽一聲,端起餐盤說:“我去和其他同事溝通溝通,你們慢吃。”說罷一溜煙跑了,自有其他熱情同事給他一席之位。
“……看到我來就跑了。”舒繼業笑著搖頭。
蘇岩邊吃邊說:“剛還巴巴找你,梁奎說了,今天晚上也請你們來我家吃飯,去不去?”
舒繼業搖頭:“不去,今晚我帶秦越出去約會,難得我們兩的時間能完全一致。說起來自從結婚以後我們就沒約會過。”
蘇岩猛咳,嘴裡的飯菜差點噴進舒繼業的飯盆裡,幸好舒繼業閃得快,躲過一劫。
“約會……”蘇岩喃喃,無語望天。
舒繼業輕笑:“我怎麼覺得你在嫉妒我們?”
“……怎麼可能,我也經常和梁奎約會。我們倆約會的時候,你們倆還不知道在哪,哼。”
“那是。”
晚上下班,秦越落在最後面走進停車場,站在舒繼業的車旁沒等一會人就來了。
舒繼業心情飛揚道:“走,今晚咱們約會去。”
“約會?”
“對,我已經訂餐了。”
秦越上車後放鬆下來,愉快的跟著舒繼業來到一家酒吧。
那是一家安靜的酒吧,有舒緩的現場奏樂,有豐富的各國藏酒,還有花樣繁多的美食。裝潢格局如蔥綠的森林,每一桌都被樹枝繁葉巧妙遮掩。
舒繼業選擇靠墻的位置和秦越並排坐在沙發上,脫了鞋子,懶洋洋卷著腿無比放鬆的架勢,點了許多烤肉和啤酒,吃一會,兩個人就幹一杯。
不多時,秦越也適應了環境,軟綿綿窩進沙發,靠在舒繼業肩上,端著啤酒慢慢抿,舒繼業時不時往他嘴裡夾肉片。
“趁著主菜還沒上來,我送個禮物給你。”舒繼業神秘微笑,輕輕推開秦越,起身離開了座位。
秦越仰起頭好奇張望,心想不知道是鮮花還是手錶等物,可是不管是什麼,他依舊萬分期待。
兩眼鏡緊緊追隨舒繼業的身影,卻見舒繼業跟酒保說了什麼,接著便繫好領帶,整理好西裝,甚至對著玻璃酒杯瀟灑的撫了撫頭髮,本來一絲不苟的頭髮倒是被弄凌亂了少許,卻頃刻退去了上班族的氣息,多了一絲隨意和洋溢。
舒繼業回過頭,對上秦越亮晶晶的眼睛,露出白白的牙齒無聲微笑。秦越的心跳咚了幾下,莫名緊張的黏著他走開的背影。
舒繼業沒有去拿花,而是坐上了台中央,那一架閃爍的鋼琴前。
他舉起手對其他諸位演奏者小心‘噓’了一聲,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那些人便走了下去,台上只剩下舒繼業。
酒吧裡其他客人,喝酒的,竊竊私語的,誰都沒有刻意去關注台上的變化,挪不開眼睛的只有秦越。
舒緩又輕快的鋼琴曲叮鈴鈴響起,舒繼業的手指在黑白鍵上靈動跳躍,朦朧燈光下的側臉,在秦越心中被劃上完美,不管是那微亂的發絲,還是潔白的衣領,亦或是那微揚的脣角,都讓秦越滿心喜歡。他膝蓋跪在沙發上,雙手卻撐在桌面上,半個身體往前傾斜,又叛逆又認真的歪著頭聆聽,從這個視角,他清清楚楚的觀賞舒繼業的表演。
縱然秦越對音樂了解不多,可這一首家喻戶曉的《夢中的婚禮》,他輕易的聽出了答案,真的是很悅耳的曲子,詮釋的無比美好,就像真正的婚禮。
他滿面春風的笑著,凝視著前方的演奏者,腦中卻想起他們結婚的那個季節,很冷的冬天,家中的院子裡開滿了梅花,美國的街道上處處洋溢著聖誕的溫馨,他想不到婚禮上其他令人深刻的東西,畢竟連證書都來得那麼輕易,輕易得令人失望。
可他記得那天晚上,在點著壁爐的老房子裡,他躺在沙發上翻看畫集,舒繼業遞過來的一杯熱牛奶,暖暖的牛奶流進身體裡,還要他溫情脈脈的那聲細語:“今天我覺得很幸福。”
他也覺得很幸福,什麼都不用做,不用多說,就那樣坐著,躺著,喝口茶,吃塊蛋糕,待在在他身邊,點點滴滴都讓人幸福。
鋼琴曲悠悠揚揚的飄蕩,一次又一次的兩人目光相對,秦越笑著想,那個人是不是也再和他想一樣的回憶?
為什麼他會碰到舒繼業呢,為什麼會和這個人在一起呢,為什麼就結婚呢,為什麼沒有撕心裂肺的愛意,卻讓他越陷越深,像慢慢堆積成水晶石的蜂蜜,裡裡外外都甜到心坎去。
這是什麼感情,這是不是愛。
他找不到答案,卻有顆誠實的心,跟著感覺走。
他感覺得幸福,想這樣永遠幸福下去。
有人說,有些感情,有些人,需要好好珍惜。
秦越望著那個人輕巧的手指抽離黑白鍵,站起身對他微笑。
他此刻篤定,有些人,需要珍惜,值得珍惜。
不要放手,不願放手,他想要擁抱,緊緊的擁抱到老。
信手拿起桌上的那朵玫瑰花,秦越含笑迎上去。
他揚手,筆直的將玫瑰舉到那個人面前。
笑眼彎彎的跟他說:
“我每天都覺得很幸福。”
舒繼業接過花,抱手璨笑道:“每天幸福的像婚禮一樣?”
“那你以後每天彈鋼琴給我聽。”
“可是家裡沒有鋼琴。”
“我用兩個月的工資給你買一台。”
“你真狡猾。”
“我以後學會燒肉燉筍衣,天天做給你吃。”
“這還差不多。”
“要不要我現在親你一口?”
“我看是你很想親才問……”
秦越湊過頭就吧唧了一口,頓時心滿意足。
舒繼業摸著被親的脣角,揚出高高的弧度,探手揉弄秦越的腦袋:“別這麼盪漾,大家都看著了。”
“看?看什麼看!”
秦越掃視四周看熱鬧的情侶們,呵呵低笑。
“看兩位能幸福一輩子。”
蔥綠的樹枝後,斑駁的光線洋洋灑灑照應出來,近在咫尺,又似遙遠如天際。
有些人,可能一生都忘不掉。
【只要相愛,就應該在一起。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所以我們在一起。
承諾過永遠,發誓過一生不相離。
許諾過牽手,憧憬過白頭。
多年以後,我坐在窗邊,看你在燦爛中笑著走過。】
燈火中,秦越慢慢回過頭。
透過窗子,看見曾經屬於他的少年對他微笑。
那是一張不再年少的臉。
也不再是屬於他的少年心。
那個人用十年時間收穫了愛他的妻子,心愛的孩子。
沒有他,依然可以幸福。
有些感情,從頭來過也找不齊殘缺的碎片。
有些時光,只能自由的放任從指間流失。
有些幸福,用一顆年少的心,愛在少年以後。
某年某月某日,在酒吧巧遇了關文,他很好。
某年某月某日,我跟舒繼業說起他不知道的往事,我十年前的那段感情。我說了很久很久,說的很用心,說得都想哭了。最後我真的哭了,因為他把我趕到沙發上睡……
某年某月某日,謝天謝地,他終於讓我回床上了。
某年某月某日,他跟我說秦越,你跟關文的悲劇就是為了襯托我和你的喜劇。
某年某月某日,我對他說也許我睡了十年就是為了等到你。他說早知道提前跑到醫院來吻醒睡王子,何苦多等了這麼久。
有一日,秦越問舒繼業,你不是學過油畫嗎?從來就沒看過你的作品,也沒看你動筆畫過。
舒繼業依舊懶散散的說,看你畫畫更有趣。
秦越無奈換了話題:“馬上就是我們結婚三周年紀念日了哦,你打算送我什麼?我已經把禮物準備好了,你別懶著不動!”
午後的秋風輕輕地吹過,吹落滿室畫紙,吹起紅葉如霞,繁華遍地。
畫上沉睡的少年,張開了帶笑的眼睛。
————《我的少年》
<全書完>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