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二十七歲那年,沉睡十年之久的我奇跡般醒來。
  明明只是閉了一次眼,我卻不再是十七歲的少年。
  ——秦越

 

 

第一章:一夢十年

  

  醒了!醒了!醫生!醫生!

  越越真的醒了!

  眼睛張開了,你們看!

  

  秦越醒來時,身邊圍滿了白大褂。

  他使勁讓自己迷糊的腦子清醒些,讓模糊的視線清楚些。終於他看清那些白大褂都是洋人,而自己絕對在一家洋人很多的醫院裡。

  秦越眨巴下疲憊酸澀的眼,顧不得沉重無比的腦袋,心中單純的焦急,他還記得自己準備跳樓自殺的,但是最後還是放棄了,他也記得當時收住腳的自己,渾身都害怕的哆嗦,身心都像被掏空了,疲憊得連一個指頭都抬不起來,最後,他在天台上睡了過去。

  

  哪怕此時秦越在醫院醒來,也無法承認自己是暈了過去。

  但是秦越著急了,自己怎麼睡到醫院來了,而且都是洋人的醫院。

  

  秦越掙扎著想撐起來,他努力想抬起頭,想動一動手,卻愕然發現自己渾身疲軟無力,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感覺直擊心坎,為什麼昏睡一場,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洋醫生激動的手舞足蹈,親切的對秦越巴拉巴拉說了一堆,秦越只能轉動眼珠子,卻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他雖然也學了英語,但是上課是上課,跟真人交流卻像聽天書一般,只覺得一個詞都聽不懂。

  醫生說的口乾舌燥,圍著秦越上上下下檢查一番,給他餵藥,輸液,幾次想張口說話的秦越,不知不覺的又累得睡著了。

  

  當秦越再次醒來,病房的窗簾被拉開了一半,窗外溫和的陽光溫溫柔柔投射在病床上,映在他蒼白的臉上,倒影在他眼中的世界無比晴朗。

  他看見了窗戶邊熟悉的背影,只看一眼,就燙得他流下了眼淚。

  ……”

  

  秦越的聲音低啞怪異,卓蓮枝卻還是聽清了。

  她回過頭來,快步走到床邊,喜悅道:越越……”一喊完,卻是喜極而泣。沒有人比她更期待秦越的甦醒,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等待的痛苦,沒有人比她更恐懼閉上眼的沉寂。她曾經在靜靜的等候裡對自己說,哪怕秦越睡一輩子,她也要天天守著,守到她老死的那一天。那時候她以為自己無比堅決,可以比誰都堅強,可以比誰都有毅力。

  

  可是現在她才知道一分一秒的可怕。

  當老天已經給你曙光,你無法再適應無盡的黑暗。

  哪怕一秒,都足以令人瘋狂。

  

  秦越怔怔望著哭泣的母親,心中原本的那一點喜悅頓時煙消雲散。

  他腦中一片混亂,不安,恐懼,茫然,猜疑,所有情緒都在看見母親的剎那接踵而來。

  

  這是他媽……親生母親。

  生他養他快二十年的人,他怎麼會不認識。

  

  可是,眼前哭泣的女人,到底又是誰?

  ……”秦越艱難的發出聲音,他痛恨自己為什麼連說句話都這麼無力,為什麼身體像被車子碾過一樣麻木,他不由惶恐的猜測,難道他真的從六樓跳下去了?

  卓蓮枝捂著嘴巴哭得撕心裂肺,眼淚如絕提的洪水,不停的從道道皺紋的眼角橫流而出,她匍匐在秦越枕邊的腦袋上,是刺目的花白長髮。那一縷一縷,象徵著中老年標緻的頭髮散亂在秦越的視線裡,震得他頭暈目眩。

  

  秦越使勁掙扎,想坐起來。

  卓蓮枝哭著抱住他,哽咽不已道:你別動……越越別亂動,好好躺著,你才剛醒來,身體還要慢慢恢復。

  秦越被那力度抱得喘不過氣,他乾脆一動不動,迷茫的望著天花板出神。

  

  病房門被砰的一聲粗魯推開,兩道高大的身影氣喘吁吁的衝了進來。

  額頭還在流汗的兩人與秦越視線相對,兩人當即大喜,猛地撲向病床邊。

  越越!梁奎眼眶發紅的給秦越一個熱情擁抱,抱得緊緊的,秦越本來想笑,笑容咧到嘴角卻又煙消雲散。

  落在他脖子上的眼淚,滾燙得令他惶恐不安。

  為什麼,連他的傻表哥都可以輕易為他哭?

  

  秦越任由梁奎抱著,他呆呆抬起視線,落在病床邊安靜站著的蘇岩臉上,蘇岩對他微笑,真誠又明亮。那笑容莫名令他心安,秦越也不由對他笑了。蘇岩還是那樣啊,秦越這麼想。

  蘇岩走過去拉住激動的梁奎笑著勸說:你別勒秦越了,也不想想你什麼塊頭,秦越什麼塊頭。

  秦越聞言憤憤,當即不滿笑著反駁:你笑我…………”說完他又皺眉,聲音變得好難聽,像平白蒼老了十幾年。

  蘇岩莞爾,伸手去摸秦越的光腦袋:別不承認,你矮到死。

  “……”秦越驚訝的感受著被撫摸腦袋的新奇觸感,他也伸起手,摸自己的頭,半晌才道:誰把我的頭髮剃了……”難怪被摸的時候,頭頂涼突突的……

  蘇岩一愣,梁奎卻輕輕敲打秦越的腦瓜一下:你頭上長蝨子了,不剃留著長肉吃?

  “……你放屁。秦越罵他,切,他怎麼可能長蝨子!

  呵呵,頭髮要不了多久會長出來的。

  

  當秦越的頭髮終於重新長出來寸把時,秦越出院了。

  

  那時候春天已經過去,炎夏已經來臨。

  秦越在親戚朋友的簇擁下回到國內。

  

  沒錯,頭髮剃了還可以再長。

  可是有些東西,從身上丟了就永遠的丟了。

  

  越越,這是你的新身份證,銀行卡,還有咱們家的鑰匙,你的新手機,媽都給你放在這個包裡,你要出去散步時記得背包。卓蓮枝將一件一件東西收拾進包裡,包不大,只裝一些小件必需品。秦越甦醒後恢復得很好,連醫生都說是奇跡。秦越回國後只定期去醫院檢查,如今和母親居住在家裡。

  

  秦越望著忙碌的母親,心中去空落落的提不起興致。

  他緩慢的走過去,沉默地拿出嶄新的身份證。登記照是他最近照的,二十七歲的樣子,秦越覺得那似乎不是自己。

  他盯著看了半晌,將身份證放進包中。又拿起新手機摸索把玩,全新的觸屏手機,屏幕很大,功能很多很靈活,跟小電腦似的,啥都可以玩。

  

  手機上顯示著最標準的日期。

  二零一五年七月三日。

  他還記得,他在二零零五年的四月十六日那天,站在梨花高中的六樓天台上,準備縱身一跳。

  之後他退縮了,放棄了。

  一閉眼,一張眼,卻是今時今日了。

  

  越越別玩手機了,先來喝湯。卓蓮枝又喊他。

  秦越哦了一聲,擱下手機走向餐桌。

  卓蓮枝將熱騰騰的補湯給他盛了一大碗,迫使秦越全部喝下。

  等他喝完半個小時,卓蓮枝又催他吃藥。

  秦越一一照做,越發覺得自己像個衰弱的老頭子……

  

  鏡子中,他新長出來的頭髮,夾雜著不可忽視的白絲。

  卓蓮枝說這是少年白,秦越卻明白,他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少年了。

  十年前,他正當少年,不曾有過少年白的跡象。

  鏡子中,他那雙眼窩深陷,眼睛襯得特別大,卻大得不好看。

  大得過分了,容易嚇到人。

  鏡子中,他那張臉皮子蒼白無顏色,顴骨突出,下巴尖細,以前他是美少年,現在像吸毒的癮君子,一點兒不面善。

  

  ……”秦越對著鏡子低喊。

  忙著切水果的卓蓮枝揚聲應道:嗯?

  

  ……是不是老了?

  

  二十七歲那年,沉睡十年之久的我奇跡般醒來。

  明明只是閉了一次眼,我卻不再是十七歲的少年。

 

第二章:不知何處去

  A市某醫院裡,秦越平躺在病床上,各種儀器和白大褂圍繞在他身邊,卓蓮枝沒有避讓,安靜擔憂的守在旁邊看醫生忙活。

  

  病床上的秦越平靜地接受各種檢查,兩隻眼睛靈活的在窗子邊游弋,此時已近冬天,天氣晴朗時,陽光會讓人感覺幾分舒適。

  

  身體檢查後,秦越接受了全身醫療護理和按摩。

  為他按摩的老醫生無不激動的說他在病床上躺了十年,十年沒有說話,沒有張眼,沒有正常吃飯,沒有正常排泄,如活死人一般躺著,鐵人也會躺出一身病。像他這樣還能奇跡般醒來,奇跡般健全的生活,是神話般的存在。是他意志力強悍於常人數百倍。

  

  秦越扭頭看了眼老醫生,心想不知道這醫生知不知道他十年前的那天,到底在天台上準備幹什麼。那絕對不是意志力強悍的男人所該有的選擇和行動。

  

  他秦越,這輩子最勇敢的一次,大概就是懦弱的站在了天台上,心如死灰般,準備一死百了的剎那堅決。

  

  老醫生又說聽說你最近心情低落,孩子你不要想太多,十年空白的確會讓人茫然無措。但是你還可以走路,還可以奔跑,你幾乎無所不能。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才二十七歲。

  太年輕了,年輕的讓人羡慕,甚至嫉妒。

  

  二十七歲,證明你還風華正茂,證明你即使病了,也還有治愈的希望。證明你即使錯了,也還有回頭的機會。

  

  是的,秦越在十年前退縮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錯了,有什麼傷不完的心,何苦去選擇自殺。其實緩過那個勁頭,誰都不敢死。而他當時差點就跳下去了,差點就死了。也許死了後再也不知道今天的一切,正是如此,才顯得輕生無比可悲。

  

  一旦死了,連後悔的機會都不再擁有。

  哪裡還有這鮮活的血液,躍動的心臟,清晰的思路,讓他在此時此刻,黯然傷神,兀自感懷。

  

  活著很好,真的很好。

  秦越醒來後這些日子,時常真心的這樣感嘆。

  他甦醒了,知道自己還活著,他沒有再想過死亡。

  當再次被陽光眷顧,他已經捨不得走進冰冷的黑暗。

  

  可是,常常走在這樣溫暖的冬日陽光下,每一次回過頭去,卻再也看不到昔日熟悉的面孔。光華燦爛裡,連倒影的自己都不再是熟悉的樣子。

  

  他穿著厚厚的冬衣,坐在家中溫暖的陽台上靜靜從盒子裡拿出蒙塵的日記。

  日記本很舊了,灌籃高手的卡通封面,還是那種小鎖的成年款式,鑰匙卻早就丟在十年的光陰裡遍尋不到。

  秦越用小刀輕易撬開了小鎖,輕輕翻開了日記本。

  他喜歡寫日記,從小學老師要求寫週記、作文開始。很多學生是當做作業任務,他卻真的很喜歡,每天記錄一些小事,是一種樂趣,就和每天一定要畫畫塗鴉一樣。

  那時候他還小,也不覺得寫日記有什麼不對。但是後來慢慢長大,他的日記就有了小鎖,不願意再將日記給外人看。媽媽要是翻了他的房間,他會惱羞成怒發脾氣。於是,他不但鎖了日記,還鎖了房間的書桌抽屜,鎖了房門,鎖了自己的所有少年心事,不願意分享給父母聽。

  

  秦越還記得父親第一次發現他的房門上鎖後,當時頗逗樂的大聲笑話他:哎喲你還鎖房門啊,你有啥爸不能看的,躲屋裡看毛片爸也不會揍你啊,哈哈。

  媽媽當時笑著附和:何止鎖房門,還鎖了抽屜和櫃子,孩子長大了,知道嚷嚷隱私權。

  哈哈,毛都沒長齊懂什麼隱私,現在的毛孩子一個個屁事挺多。得,爸下回給你買個保險櫃,你愛鎖啥鎖啥,別把自己鎖進去就成。

  那時候秦越只覺得被父母笑得惱羞成怒,氣哼哼丟了一句:說了你們也不懂,我們有代溝。

  

  父母和子女,溝通不好的,之間的距離豈止是代溝,甚至於鴻溝。

  有些話,做孩子的不會對父母說,不敢對父母說。

  很多話,秦越都寫到了日記裡。

  日記記錄的所有心事,都和他至關重要,裡面每個人,都在他的生命裡真實存在過,有的在他筆下是跳梁小丑,有的是心尖的薔薇,有的是手心的溫度,有的是眼中的天堂。

  有他的同學,他的朋友,他的愛情,他的親情,有他的夢想,有他虛幻的未來。

  或許雞毛蒜皮的小事,或許憂鬱沉痛的巨石,或許明媚燦爛的陽光,或許是跌跌撞撞的迷惘。

  

  某年某月某日,前桌的章康康又吹牛了,這丫真討厭,一天不吹牛會死。吹牛就算了,老打擾我睡覺。我叫他說話聲音小點,結果他又翻白眼瞪我,冷嘲熱諷的對我說:教室又不是給你睡覺的地方。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睡覺的地方,於是我告訴他:教室是學習的地方。

  章康康得意輕笑:你知道就好。

  我乾脆說:不是上課大聲吹牛的地方。

  章康康生氣了,氣得面色通紅,很沒有理智的大聲吼我:你他媽才吹牛,別惹煩了我!

  我覺得好笑,這句話他對我說過很多次,對前後桌所有同學都說過若干次,這似乎是他的口頭禪,和吹牛一樣,每天必須溜幾次。

  不過章康康只是個紙老虎,小丑一樣張狂叫囂,實際上別人對他一揮拳頭,他就嚇得要哭了。

  說實話這種人我很討厭,根本不想理睬他。可是前後桌,抬頭不見低頭見,每天都要被這貨煩,等我高考畢業,乾脆叫人把這丫揍一頓解解氣算了。

  

  某年某月某日,章康康從家裡帶來一塊很大的黑巧克力,一來就開始炫耀說是外國貨,他堂哥從英國帶回幾包。章康康無不得意的拿出巧克力,分成了四份,他的同桌王喜一塊,前桌兩個女生一人一塊。最後一塊他丟進自己嘴裡含著,回過頭看我,特%^的傻缺樣,無法形容的語氣問我:吃不?不過沒有了,下次我讓堂哥多買幾份。

  我承認我詞窮,找不到詞語去形容他那個樣子。但是我真的很想吐他一臉狗血,噴死這丫的。

  好吧,雖然我覺得章康康更討厭了,但是他娛樂了我,晚上我模仿章康康的樣子說給表哥和蘇岩聽,也娛樂了他們。

  

  某年某月某日,模擬考試出來了。我的數學難得及格了,哦耶!數學老師當眾表揚了我,還笑著問我:秦越,你有沒有抄襲?

  我笑著回答他:當然沒有,這次卷子蠻簡單的。

  老師說不錯不錯,你先上來把這個題重解一遍,他笑得像狐狸。不過我才不怕,我成績的確不好,但是一個小小的模擬考試,我才懶得去抄襲,這次是真本事哦。

  我在黑板上重新解了卷子上的一道題,數學老師笑得明亮,感嘆無比的說:秦越值得表揚!很好,繼續保持下去。

  我笑意洋洋回了座位,數學老師又說:連秦越都考及格了,你們那幾個沒及格的上課幹什麼去了?都給我站起來!

  章康康黑著臉站了起來,我在後面不厚道的偷笑。我就是要笑,這傢伙每次考試後見我不及格都笑話我,毫不掩飾的赤裸嘲笑,像他媽神經病。都是高中生了,考試不及格有毛的好笑。真幼稚,連這種事都攀比。再說,有本事找蘇岩攀比去,跟我秦越比成績

  我都不好意思了……

  

  某年某月某日,下課閒聊,王喜問我畢業後準備讀什麼大學,選什麼專業。

  我搖頭說沒想好。

  王喜說他想當醫生,因為醫生這工作穩定,社會地位頗高,工資也高,是很好的選擇。

  章康康笑話王喜膽小如鼠一輩子當不了醫生,又說王喜塊頭大,能糊弄人,當保安挺適合的。

  王喜不高興,沉默的沒有再說話。章康康不以為然,依舊大聲說笑,他說他將來不用愁什麼,反正家裡都會安排好,就算考不上好大學,回家接手他爸的運輸公司一輩子也不愁吃穿了。

  王喜當時嘲笑他啃老,沒志氣。

  章康康憐憫的望著王喜,復又將腦袋湊在我耳邊,小聲對我嘀咕:他這是眼紅嫉妒,有的人真的討厭,自己沒有有錢父母就仇富。還假裝清高有志氣,其實他們就是眼紅。

  章康康說完還親昵的拍拍我的肩膀,這一刻,他似乎把我拉到和他一個國度。

  放學後,我問表哥和蘇岩,我將來讀什麼最適合?

  他們異口同聲告訴我:你去學畫畫吧,不學太可惜了,你很有天賦。

  我的迷惘瞬間煙消雲散,我喜歡畫畫,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喜歡,我讀了多少年的書,就畫了多少年的畫,哪怕最初只是從塗鴉開始。翻開我以前的課本,裡面全是上課的塗鴉,從幼稚到成熟,似乎一直伴隨我長大。

  

  某年某月某日,我早晨去上課後,挺高興的告訴王喜,說我打算學基礎美術,做美術特長生,以後考美術專業。

  王喜對我微笑了,眼睛亮亮的,他又重複說出自己的夢想:我爭取學醫。

  我說醫生很好啊,都是白衣天使哦。

  王喜哈哈大笑,拍著我的肩膀說:你要趁早送我幾幅簽名畫,說不定十年後你就是秦越大畫家了!那時候我再把你的畫賣掉,多賺啊。

  我有些心血沸騰和得意洋洋,我覺得,也許十年後,我真的可以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

  因為這一刻,渴望的未來燃燒著熊熊烈焰,熱情了我所有的夢想。

  章康康笑著打斷了我的幻想,他還是那個討厭的樣子,無不鄙夷的說:畫家那麼容易練成,世界上全是畫家了,這年頭誰拿個鉛筆畫幾個卡通娃娃就說會畫畫了,笑死人。

  我討厭他,今天特別討厭。

  所以我用黑鋼筆在他純黑色的羽絨服背上畫了個烏龜王八,他沒發現,就那樣穿回了家。

  很可惜,只有我偷樂。

  

  某年某月某日,早晨輪到我做清潔。為了給班長蘇岩面子,我很早跑來教室拖地。拿著拖把將地板拖得光彩照人。

  章康康進教室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人起哄笑他。

  章康康惱羞成怒跑來吼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納悶:故意什麼?

  章康康:你在地上潑了油!

  我盯著他的褲子,章康康繼續嚷嚷:是不是故意的?

  我笑嘻嘻盯著他的褲子。

  章康康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褲子摔破了,從褲襠處一條大口子拉到前大門,黑色的破運動褲裡面暴露出了鮮紅的長秋褲。連隱約凸顯的JJ都暴露了形狀。

  我怎麼能不笑,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章康康面紅耳赤捂著屁股哧溜坐下,手忙腳亂翻出書包蓋在腿根處,腦袋徹底埋進書堆,不願意見人。

  我和王喜笑得打滾,哈哈哈,真的很好笑……

  

  夕陽西下,卓蓮枝打開陽台的門,好奇的問兒子:什麼事兒這麼好笑,說出來讓媽媽也樂樂。

  秦越從日記本裡提起頭,面對著天邊逐漸隱沒的太陽。

  夜風悄然襲來,連笑落的眼淚,都變得徹骨冰涼。

  

  那些個討厭的少年,喜歡的少年,如今都在哪兒去呢?

  ————————————秦越

 

第三章:落葉

  

  臨近過年時,秦越的身體恢復的很好,去醫院的次數大減,這是喜事一樁。從醫院出來,卓蓮枝臉上堆笑,心情愉快道:快過年了,順路去辦點年貨吧,說起來你過年的新衣服還沒買。

  秦越搖頭淺笑:不急,這麼大了還要什麼過年的衣服……”

  卓蓮枝莞爾:就算你外婆那年紀了,過年時你舅媽他們也會給她置辦新衣服啊。話一說完,一輛銀灰色跑車悄然停下,車門打開,走出來的人是秦越的二舅。

  卓蓮枝驚喜說:二哥怎麼來了?

  二舅微笑打量秦越,不住點頭:不錯,臉上總算胖了些。我剛簽完合同路過這裡,上車吧,我接你們去吃飯,越越想吃什麼?

  卓蓮枝不客氣的拉著秦越上車,車裡暖氣讓人渾身一鬆,秦越撥弄著圍巾低聲道:我想吃肯德基……”

  啥?開車的二舅還以為聽錯了。

  卓蓮枝無奈道:去吃肯德基吧,他念叨好多回了。

  那垃圾食品對身體不好,你現在吃了沒事嗎?

  吃一回不要緊,二哥去吧。

  

  十年的變化很大,曾經他年少時,總是和很多同學朋友聚集肯德基麥當勞,那時候還沒這麼多垃圾食品的稱呼,那時候去吃肯德基也不是那樣廉價丟臉。如今大街上各色食品多不勝數,曾經一起吃肯德基的朋友卻不會再踏入這裡。

  

  哪怕十年過去,肯德基成了垃圾食品的代名詞,但是這裡依舊熱鬧。秦越點了漢堡和薯條,慢慢放在嘴裡咀嚼,味道說不上多好,但是他覺得喜歡。

  

  二舅嚷嚷著雞腿太油膩,漢堡太沒營養,但還是簡單填了填肚子。他說晚上帶秦越去外婆家喝湯,家裡還另外有幾個客人,都和卓蓮枝老朋友了。

  秦越聞言當然不會拒絕,乖乖點頭應了。卓蓮枝卻神色微變,躊躇良久,終於忍不住說:二哥,我的事真不用你們麻煩。我現在挺好的……”

  二舅嘆氣:蓮枝你說瞎話,什麼叫麻煩,這才不是麻煩,這是你終生大事。越越現在不用你操心了,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後半生,總不能就這樣耗完吧?那幾個朋友你都認識的,還有的是你老同學,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就是自己放不開。

  卓蓮枝垂頭不語,神色卻顯然不大情願兄長們的安排。可她已經不是未嫁的小姑娘,明白家裡人對她的關心,拒絕和反對的話還真說不出口,這十年來唯一支撐她沒有倒下的,就是背後的娘家人了。沒有他們在,她才真是形單影只。

  

  秦越再不懂事,這會兒也聽明白二舅的意思了。

  秦越吃薯條的動作不由停下,茫然而又無錯的望向卓蓮枝。卓蓮枝幹笑:我還沒那個想法。

  二舅看向秦越:越越,你媽的事情你反對嗎?你媽就算再婚,也不會委屈你。

  二哥你別問了。

  越越,你要是孝順,就該明白舅舅的苦心。我們都是為了你媽好。

  秦越無話可說,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當然希望媽媽過得更好,可是這件事他卻真的不懂該怎麼回應。

  ……開心就好。秦越遲疑許久,說了這麼一句。簡短,卻是他的真話。

  二舅滿意點頭:這就對了,不管怎麼說,蓮枝你去見見,相處一下再看唄。緣分這種事說不定的。他說完起身,我去躺洗手間。

  

  二舅一離座,卓蓮枝就對秦越說:越越,你要是反對,媽會拒絕二舅的。這是件大事,不僅僅是對我,對你也是一樣。我並不想給你找後爸……”

  ……後爸我無所謂的……你心裡願意就好,別老想著我。我……我不想連你後半生的幸福都因我毀掉。

  “……”卓蓮枝一時無話,紅著眼睛沉默不語。

  秦越別過頭,肯德基大門被推開,一對年輕的母子先後進入,前面十歲左右的男孩很活潑的朝著櫃檯奔去,身後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漂亮母親笑罵道:這鬼垃圾食品就你天天念叨,讓你爸知道非罵你不可。

  男孩很大聲說:還不是你愛告狀,我就是要吃要吃!反正好吃!

  你自己買去,我找空座位……”女人的笑容在掃到秦越時戛然而止。

  秦越覺得莫名其妙,未免尷尬,扭過頭繼續吃薯條。對面的卓蓮枝情緒穩定了,正好抬頭對秦越微笑說:媽覺得……”卓蓮枝的目光陡然一沉,直直盯著秦越的背後。

  

  秦越納悶回頭,卻見那女人不知何時居然走了過來。妝容精緻的臉上掛著不明寓意的笑,隱隱約約透著股盛氣凌人的味道。

  秦越直覺這女人來者不善,不由皺眉說:你是哪位?

  女人的目光從卓蓮枝身上移到秦越頭上,上上下下打量半晌,微笑道:我去看過你好多次,不過你的確沒見過我,那時候你還沒醒。你要是願意,可以喊我一聲阿姨。

  秦越困惑的看向卓蓮枝,卓蓮枝表情冷淡道:小姐只比越越大幾歲而已,要他喊你阿姨,有點唐突了你。

  年齡不是問題,按輩分喊我阿姨沒關係。

  卓蓮枝譏笑:小姐想按什麼輩分?

  王小姐臉色一白,嘴脣咬得死緊。

  秦越忍無可忍:媽,她是誰?

  卓蓮枝直言:你爸包養的二奶。

  王小姐唰的臉色鐵青,秦越也是面色一寒。

  王小姐咬牙切齒道:你別老跟我過不去,都十年了你還計較。我兒子都快上初中了,除了一紙名分,我有什麼比不上你?你除了一紙名分,又有什麼值得比我高傲?你瞧不起我沒關係,但是作為母親,我和你的身份是平等的。

  卓蓮枝輕蔑冷哼:平等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王小姐年紀還輕,不如花些時間去多讀幾本書。

  王小姐氣得嘴脣發白,可她居高臨下眼瞅著卓蓮枝臉上因動怒而突顯的皺紋,綰地齊整的發鬢間無法掩藏的少許銀絲,那張臉蛋,只能用年輕時肯定是個美人兒去讚嘆。這麼一想,王小姐頓時氣焰高漲,忍不住挺直了腰背。卓蓮枝的條件再好,也已經失敗了。敗給了她,她才是勝利者,何苦被一個棄婦氣得難受?

  

  王小姐心平氣和,溫和無比地對卓蓮枝微笑:我哪兒能跟您比,您出生好,學歷好,最重要您才是秦先生的合法妻子,我自然比不過您,平等這詞的確是我用得不對。您也別跟我計較,我年輕不懂事,書又讀得少,難免惹您不高興,您別生氣,讓人誤以為您是棄婦,我就罪過了。

  

  卓蓮枝雙眸圓瞪,卻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胸口憋著一團火,隨時都可能跳起來燙傷她。那團火死勁的憋著,憋得她胸口越來越難受,呼吸越來越不暢。

  王小姐還在那看她吃癟得意洋洋,秦越卻很快發現了卓蓮枝的不對勁,他一把推開椅子猛然站起來扶著卓蓮枝:媽!你怎麼呢?

  被扶著的卓蓮枝像個斷線的娃娃,渾身無力的軟著,王小姐臉色大變,咬咬脣小聲說:快送醫院去。說著趕忙撥通電話。

  秦越大聲嘶喊:二舅!二舅!

  二舅從洗手間倉皇的跑出來,皺著眉頭回應:什麼事兒啊?哎喲,我就說不該吃這油膩的東西,我肚子疼……”

  快送我媽去醫院!

  

  折騰到醫院,卓蓮枝是沒事的,可是一番檢查下來,她的身體狀況卻出奇的差,從醫生嘴裡聽下來,就找不出來卓蓮枝有哪兒是完全健康的。

  醫生最後結論,卓蓮枝早就患了抑鬱症,心情好就身體好,心情不好誰也沒轍。

  開了一大堆藥物,秦越拎在手裡,如重擔萬斤。

  

  夕陽西下,卓蓮枝仍在輸液。

  秦越站在窗邊,安靜的望著窗外的風景。他看見王小姐和那孩子站在樓下草坪上說話,一個男人匆匆走過去跟他們交談幾句,男人最後笑著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轉身上樓來。

  

  秦越認得,那是他爸。

  

  病房的敲門聲響起來,秦越回頭,看著張開眼睛的卓蓮枝微笑。

  秦越慢慢走過去,握住卓蓮枝的手,趴在床沿低聲說:媽,你們離婚吧。

  

  這婚姻,十年前就該結束了。

  如果早點結束,斷得乾乾淨淨,十年光陰也足夠讓一個人忘掉另一個人。

  秦越明白,如果沒有他的長眠,他的父親不會糾纏這樁婚姻,他會瀟灑的投入新家庭,因為那兒,最起碼可以看到明艷的笑容……那兒,才像個家。

  

  沒有對他的愧疚,一切都早該結束了。

  

  卓蓮枝只是頓了頓,隨即沉默點頭。

  

  母子倆依舊住在外婆家安排的房子裡,時常有客人去探望他們,送一些吃的喝的稀罕年貨。大年三十那天,母子倆去外婆家吃團圓飯,到了下午四點多才從酒店出來。

  

  是個大晴天,哪怕到了傍晚,依舊可以看到少許陽光。

  秦越精神一振,對卓蓮枝說:媽,我想一個人去逛逛。

  去吧,早點回家。

  

  秦越依舊包得嚴嚴實實的,兩手裝衣兜裡,行走在暖冬的微風裡,像一團移動的棉花。他也沒想好去哪兒逛,只是憑著心情漫無目的的走走看看。在公園看見唱戲的老輩人,在路上遇到穿旱冰鞋彪悍搶道的少年們,在廣場上餵了鴿子,在路邊上買了花樣口哨,一吹一聲玲瓏鳥叫。

  

  他覺得有趣,那聲音聽著高興。

  秦越一路走,一路吹,後來吹得口乾舌燥了他才罷休停下來,喘口氣環顧四周,想瞅瞅哪兒有賣喝的飲品店。

  帽檐下的清亮眼眸掃過四周,一切景物卻是那樣熟悉。他住了十幾年的家,哪怕此刻它們看起來如此老舊,哪怕那已經是過去,周圍的一草一木卻刻印在心裡。

  他此時站在這裡,心中才願坦白,他喜歡這裡,懷念這裡,更想住在這裡。

  因為這裡,全是他的足跡。

  

  秦越忘記了口渴,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麼。

  他穿梭在熟悉的每一處,快廢棄的小樂園,鵝卵石小道,枯萎的薔薇花……

  秦越像林中的精靈,活躍的穿梭奔走,最後他累得停靠在一棵樹下,笑著仰望他最熟悉的窗口,熱汗沿著臉頰慢慢流下,熱氣從臉上逐漸消散,略白的嘴脣輕輕顫動起來。他忍不住抬手遮掩雙眸,靠著樹幹慢慢蹲下身,卷縮在樹下,無聲無息的,比地上的枯葉,還要寧靜。

  

  這一刻,他只想做一片落葉,堆放在葉叢裡,誰也瞧不見。

  

  不遠處走過一對情侶,女人說:關文,樹下那人是不是不對勁?我們要不去看看,我覺得他像病發了。

  男人聞言看也不看的繼續趕路:別管閒事,我們又不認識。

 

第四章:對你好的人

  

  風輕輕吹遠,秦越靜靜靠著樹,站了許久許久,夜色低沉,華燈初上,秦越聽到了小孩子燃放煙火棒的嬉笑聲,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在秦越眼角閃爍著溫暖。

  

  秦越僵硬發冷的身體逐漸舒緩,連堵在心口的壓抑都找到了燃放的窗台,他又重新開始正常的呼吸,兩眼再次清亮的環望周圍的景象。

  

  秦越緊了緊圍巾,兩手插進衣兜裡,腳步穩健地走出小林子。

  他一步步走向老舊的樓梯,踏上十年沒走過的台階。

  這樓經過快三十年風霜,真的很舊了。樓梯、扶手、墻面,無一不暴露著歲月的痕跡。

  二十多年前,他和關文相隔一年,前後在這裡出生,成就了兩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二十多年前,他在這棟房子裡,第一次張口喊關文哥哥。

  十幾年前,他們第一次在這裡接吻。

  十幾年前,他們隔著兩家的陽台,在夜晚說著數不盡的悄悄話。

  十幾年前,他們在這裡傷痕累累。

  十年前,他從這裡逃走。

  十年前,關文從這裡搬走。

  

  秦越停在自己家門口,他已經沒有這裡的鑰匙,只能看著,卻踏不進去。

  樓道的燈光有點黯淡,卻無處不散發著大年夜的歡笑。

  秦越探手撕下了門上破舊的紅福字,飛濺下滿臉的灰塵。

  秦越垂頭閉眼,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再張開時,清晰看見撕下的福字後,門板上刻印著塵封多年的記憶。

  秦越雙眸平靜,記憶卻像潮水般涌來。

  

  那是哪一年他還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初二,關文已經初三。

  那時候的他們無與倫比的快樂,連過年放假,都會因為住在彼此隔壁而沾沾自喜。

  因為誰都知道,只要從窗口一抬頭,從陽台上一次回眸,就可以看見想見的人。

  那時候的他們很年幼,小心的,又是張狂的,叛逆的。

  

  那年三十,秦越和家人在外面吃了團圓飯回來。

  關文卻發短信給他,要他去大門口等著驚喜。

  秦越打開門卻找不到驚喜在哪兒,關文不肯告訴他。

  秦越望著空無一人,空無一物的大門口,遍尋不到所謂的驚喜。

  屋中的父親吩咐說你站在大門口幹什麼,快把對聯拿到門口貼上。

  秦越拿著對聯匆匆去門口幹活,無意間一抬頭,就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驚喜。

  

  門板最中心的位置上,有人用小刀留下深深的刻印,那力度似乎飽含了小心翼翼和年少的激情。

  越越——我愛你

  

  被他刻意用紅福字掩蓋多年的情意,清晰地像昨夜響徹在耳邊的甜言蜜語。

  那不是十多年前的故事。

  在他眼裡,那只是昨天而已。

  

  但是當年的紅福字已經破爛不堪。

  連這扇門都已經老去。

  連那個人都已經忘記。

  

  那不是昨天的事情。

  那已經過了十多年。

  

  他不應該清晰深記。

  

  秦越用手指抹去字跡上的灰塵,手指慢慢滑過,垂下,他又將髒手抬起,輕輕撫摸了自己的發頂。

  有時候他會恍惚,有時候他不看著自己的頭髮提醒,會錯以為自己還是十七。

  

  年三十,夜晚十二點前。

  關文帶著一身寒氣從外面歸來,他覺得太冷,迫不及待地在樓梯上奔跑,朝著家門直去。

  一路跑到家門口,關文拍著門大聲笑喊:爸媽開門,我回來了。

  屋裡頭傳來兩聲回應,關文吐出一口濁氣,跺著腳等門打開,習慣性地將視線投向隔壁。

  

  隔壁那扇門依舊緊閉。

  關文的眼眸忽然閃了閃,雙腳移動,不自覺走了過去。

  門還是那扇門。

  但是關文知道,這裡有人回來過。

  

  大年三十夜,秦越和卓蓮枝是在外婆家過得,那裡有幾個舅舅和他們的孩子,一大家子人無比熱鬧,秦越一夜好眠,早晨起床後就被表哥梁奎一個電話召喚過去。

  

  秦越穿著嶄新的衣服趕到梁奎家,來開門的是蘇岩。

  蘇岩新年好。

  你也一樣。

  秦越笑著走進去,意外的發現這家裡還有另外一位客人。

  蘇岩隨意指著沙發上的舒繼業說:秦越,這個你還記得吧?我就不介紹了,你們坐會兒,湯圓馬上弄好了。我去給小胖子穿衣服。

  秦越點點頭,含蓄的衝舒繼業笑笑,對不熟悉的人始終說不出過多的語言。

  舒繼業翹著二郎腿,一手高高的搭在沙發上,一手端著一杯熱咖啡,他挑起眉眼隨意瞥了眼秦越,勾起脣角笑說:新年好。

  剛準備在他旁邊沙發上坐下的秦越似乎嚇一跳,屁股還沒坐下又站直了些,點頭粲笑:新年好。

  舒繼業笑意更深了些,秦越有點不自在,老覺得那笑容有些揶揄的味道。可是對舒繼業這種事業有成穩重嚴謹的人,秦越莫名的總是覺得有點懼,就像他家那些長輩……

  

  秦越不吭聲了,靜靜坐下來找吃的,茶几上放著豐富的零嘴和水果,秦越眼睛亮亮的拿起薯片,習慣性往沙發裡一軟,脫掉拖鞋,盤起雙腿在沙發上邊吃薯片邊掌握電視遙控,連著換了幾個頻道,秦越忽然想起什麼,忙尷尬的將頻道調回最初,將遙控放下,這頻道放的是國外財經類新聞……

  

  別說秦越完全聽不懂,就算聽懂,他也不喜歡看。

  舒繼業喝了口咖啡,拿起遙控器換台,秦越的視線盯著屏幕,有幾分期待。

  待換到一個綜藝頻道,秦越更期待了。

  舒繼業放下遙控,繼續喝咖啡。

  秦越暗暗鬆口氣,津津有味的吃薯片,兩眼直望著電視,不時會咧嘴而笑。搞笑的綜藝節目和偶像劇、以及動畫片是他的最愛,百看不厭。

  

  舒繼業見秦越如此專注,不由好笑。秦越一進門時他就覺得有趣,二十七歲的少年。第一次在蘇岩家聚餐時,舒繼業就以為秦越是高中生,後來得知他快三十了驚訝了一把。他看人向來很毒辣,秦越的模樣怎麼不說,那氣質卻太單純了。

  

  秦越得過什麼病,經歷過什麼舒繼業完全不知,但是他對秦越這樣的人頗有好感,因為可以毫無忌憚的去懶散。

  

  那次的秦越還很消瘦很病態,今天大年初一,一身活潑橘紅色衣服的秦越面色不錯,看起來愈發像個少年。

  

  舒繼業忍不住瞥了眼秦越的腦袋,少許流露在帽檐外地發絲,依舊有不少白。他挺想說何不去染個頭髮,但轉念一想也許秦越身體不宜染發,那玩意除了美觀,的確沒啥好處。

  

  蘇岩不一會抱著穿戴整齊剛剛睡醒的小胖子出來了,小胖子特活潑,依依呀呀的亂叫,逗得屋裡人全沒心思看電視了。

  蘇岩指著秦越跟小胖子說:叫他表叔,叔叔~~~”

  小胖子的大眼睛直望著蘇岩,嘟嘴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句:蘇蘇……”

  蘇岩大喜點頭:嗯嗯,叔叔,記住了啊,下次見到要喊人。來來,給叔叔拜年,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小胖子笨拙的舉起兩手做恭喜狀:發財~紅包來~~”

  秦越呵呵大笑,湊過去親他一口,忙認真地從衣兜裡翻出一個喜慶紅包,故意道:叔叔這裡有紅包,你要不要?

  蘇岩立馬說:~,說要。

  小胖子不吭聲,低頭伸手,口水沿著嘴角流出,小胖手笨笨的去扯紅包,秦越故意往後躲,小胖子緊追,秦越繼續往後退,邊退邊笑話:想要你來拿啊,小胖子跑不動~喊叔叔我就給你~”

  小胖子一踢腿,激動的滾到沙發上往前爬,兩眼睛直勾勾盯著鮮紅的紅包,鐵了心不拿到不罷休。

  蘇岩抱著手臂在一旁觀看,吶喊助威:加油~加油~快追~搶到紅包買糖給你吃。

  …………”小胖子念叨,一個勁往前爬。

  秦越望著小傢伙憨態可掬的天真模樣開懷大笑,心情一好,一鼓作氣將兜裡所有紅包都掏了出來,足有二十多個,厚厚一疊。全是長輩親戚送給他的心意。

  小胖子見紅包這麼多,笑得像個鬧騰的小鴨子,在沙發上直撲騰。

  秦越玩的起勁,笑嘻嘻將紅包擺成一條線,小胖子每往前爬一段撿到一個紅包,又會接著朝下一個紅包進發,等小胖子爬到沙發邊沿時,秦越也沒退路了,他準備讓身退開,結果腳下一糾結,整個人便被沙發絆得往後歪去,秦越急忙想抓住茶几,結果茶几受不住他的力量被帶的往後刺啦一聲響動,茶几上的東西隨著秦越一起摔落在地。

  秦越狼狽的坐倒,來不及哀叫一聲便感覺屁股有異,本以為會摔在冰冷的地板上,豈料卻坐在了挺柔軟的東西上,不算很柔軟,還是頗膈人的。後背被東西抵去,阻止了他背朝地的慘狀。

  

  有驚無險,秦越呼口氣。屁股下那膈應人的東西抽出去,秦越驚訝回頭,看到了一隻男人的大拖鞋。

  那拖下內的腳悠閑的走遠,回落到沙發上翹成二郎腿,正是舒繼業。

  秦越忙拍拍屁股站起來:謝謝。

  舒繼業兩眼望著咯咯大笑的小胖子:不客氣。

  

  秦越在這裡度過了愉快的上午,下午臨走前,蘇岩送給他和舒繼業一人一盆金錢橘,舒繼業欣喜的往車裡抱去,秦越卻懶懶道:我不懂照顧花草。

  梁奎瞪他:你就是懶,放在陽台就好了,不用你費心。大過年抱回去圖個吉利,你還敢拒絕?

  秦越無奈點頭,將金錢橘抱走。

  他還沒拿到駕照,來時請的出租,走時也打算請出租。

  走出路口,等候幾分鐘出租車還是有不少的。

  

  舒繼業開車從路口出來時,一眼就看見了抱著金錢橘慢慢往外走的秦越,秦越穿著橘紅色的短款羽絨服,帶著一頂米色帽子,下身是黑色牛仔褲和牛皮短靴。個子不高,偏瘦,那背影怎麼看怎麼像一個年輕的男孩子。

  

  舒繼業的車子與秦越擦肩而過,舒繼業從車窗裡看向秦越,秦越禮貌對他點頭微笑,車子遠去,停在了路口,舒繼業打開車門走出來,對他招手:上來吧,住在哪裡?我送你一程。

  不用麻煩,我就在這裡搭出租很方便。

  有車不用幹嘛等出租?我又不收你路費。

  秦越本就不會與這類人打交道,多說幾句話都覺得無所適從,眨個眼就被牽著鼻子走,乾笑著道謝:那謝謝了。

  

  秦越上車報出家門,舒繼業此時也不多話,直接向目的地而去。

  半個小時就到了家,秦越迫不及待下車,舒繼業忍不住提醒:別忘了你的金錢橘。

  秦越忙去後車廂抱起金錢橘,匆匆對舒繼業說:謝謝!

  不客氣。舒繼業掉轉車頭離去。

  

  秦越回到家裡,卓蓮枝接過金錢橘笑問:你表哥送的?

  嗯,在那裡玩了半天,呵呵,表哥的小孩真可愛,很聰明。

  卓蓮枝想起那個孩子也莞爾一笑,擺好金錢橘,卓蓮枝猶豫一會,忍不住問兒子:越越,剛才送你回來的是誰?

  秦越一愣:媽看見了?那是蘇岩的老闆,他今天也在那裡拜年。

  ……”

  卓蓮枝似乎有心思,望著秦越欲言又止。

  秦越再怎麼不懂事,卻挺敏感的。

  心中頓時緊張問:媽,怎麼呢?

  

  卓蓮枝將一顆紅棗拿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來,來來回回幾次後,終於擠出笑容說:越越,我跟你舅舅他們商量過了。你……你要是喜歡男孩也無所謂,你表哥看起來過得也挺好的,你舅舅他們都沒反對。所以你舅舅他們和我的意思是,你要是遇到合適的,可以大膽點告訴我們。只要那個人沒問題,對你也好,就可以。

  

  只要他對你好……只要這點就好,對你好。卓蓮枝喃喃重複,如最虔誠的禱告。

  

  這算不算刑滿釋放呢?或者比喻為寬容大赦,亦或者是妥協,是成全,是對他極致的愛護。

  

  對於一個GAY來說,家人的這番話,這種態度,無疑是天堂的聖經,是最美的聲音,是莫大的幸福。

  秦越也不由為之一震,他本以為會高興,會激動大笑。

  可是笑容咧到嘴邊,他想起了他唯一喜歡的男孩……想到了那個人身邊的女孩,想到了那是一張男人的臉。

  

  闊別十年,他愛的男孩已經變成男人。

  走在他身旁的,已經不是他。

  

  母親的接納是聖音,秦越卻心裡空空的,尋不到可以牽回家的那個。

  對你好的人。

 

第五章:重拾

  

  大年初五過完後,秦越就去了一個美術培訓班。距離三月的美術聯考還有一個多月而已,雖然他對考美術很有把握,這時候卻無法閒坐著了。

  

  那個叫英雄的美術班總共有三百來個美術高考生,全是十七八的年少孩子,一個個青春逼人,活潑可愛。秦越第一天過去時,他所在的A班只有五六個人在畫室繪畫,其他的估計還沉浸在過年的氣氛裡不肯來報道。

  

  老師對秦越的情況不是太了解,只知道這個快三十的大男孩不幸生病了十年,此時康復了想重拾高考,爭取考上一所大學。老師心中同情的時候,又有幾分佩服。因此對秦越比較關注,秦越初來報道,教授素描的老師便一直站在秦越身後看他畫畫,偶爾出言指導一下。

  

  這些基礎課程秦越曾經經歷過一次,此時重拾絲毫不覺得手生,他本來對畫畫無比喜愛,能坐著靜靜的畫,一會兒就入了進去,格外認真專注。

  

  教室裡其他幾個學生不了解秦越的情況,秦越的穿著又特別學生氣,頭上帽子一戴,還真看不出來是塊三十的男人。再說有些高中男生長得老成,把鬍子一蓄,看起來二三十的也不是沒有。沒事兒誰去問同班學生的年齡。

  

  他們只對晚來的秦越有幾分好奇,這月份才來學美術有些遲了,十五元宵開課後,基本上沒什麼課程,差不多每個美術生都會奔波於各種考試,在三月份的聯考前,有無數的考試等著他們,本省的,外省的,從中央美院到大專美術系一有盡有,基本上招收美術生的院校都會在聯考前舉辦一次美術考試。只不過這種考試是學生自願選擇,如果願意,可以什麼考試都不要,只考一個全國聯考即可,那才是最重要的一關,聯考不過,前面的考試全部白搭。但是同樣,如果瞄準了某院校的美術系,那麼必須在聯考前參與他們的考試,三月前的考試和聯考,以及最後的高考,三門分數全部通過,才可以錄取。

  

  秦越第一天來報道,老師對他另眼相看,本擔心他基礎不好趕不上今年的聯考了,沒想到秦越的水準出乎意料的好,基礎非常紮實,比他帶的那些美術生都要出色。

  老師不由問他:你以前學過多久美術?

  秦越照實告訴他:從小喜歡畫畫,高二後報了美術班,我參加過一次聯考,考了兩百二十多分。

  老師恍然大悟,旁邊圍觀的學生羡慕驚呼:哇,兩百二十多分!厲害!滿分才兩百五而已。

  線條真漂亮。

  結構也很精準!

  透視好強。

  老師微笑點頭:下午畫水粉,我看看你的色感如何。有些學生素描基礎紮實,但是色感出奇的差勁,簡直就是審美無能,只要一碰顏色那叫一個慘不忍睹。這屬於美術偏科,一旦偏科,想拿高分就難了。基本所有美術類考試都有三項,素描、水粉(水彩等)、速寫三個方面。

  秦越安靜點頭,繼續描繪靜物。

  鉛筆沙沙的在畫紙上作響,一條條纖細的鉛黑色線條不知不覺就組成了一幅黑白灰相間的靜物畫,畫上的桌布,蘋果,盤子,花瓶,玫瑰,一樣樣惟妙惟肖,生動鮮活。

  身後有學生讚嘆:好細膩的畫風。

  

  待在培訓班的秦越每一天都是充實的,這樣忙碌的日子讓他覺得安心,而且有所憧憬。清晨騎自行車去培訓班,中午和年少的同學們一起上館子,晚上回家陪老媽一塊兒吃晚飯,生活簡單,卻多了許多笑容。

  

  秦越很刻苦,或者說是愛上這樣的生活。在培訓班裡畫畫,晚上回到家裡,吃飯洗澡後依舊會練習兩三個小時的人物速寫和靜物速寫,每天完成的各類作品合集不少於兩百張,這樣的量不是最多的,但堅持晚上十點就睡覺的秦越來說非常速度了。

  

  年十五結束後,培訓班沸騰起來,老師忙碌,學生也忙,老師指導學生參與各個院校的美術考試,學生天天奔波考場,付出的不僅僅是汗水,還有水一樣流出去的錢。

  藝術特長生是燒錢的選擇,不說平時消耗的昂貴紙筆顏料工具,光是這短短時期的報名費就是考驗。

  有些學生為了保險起見,基本上什麼學校的考試都報名,只要考試時間不重疊,統統去試一試,最後總有通過的。一所學校一百兩百不等的報名費丟出去,累積起來就是奢侈。

  

  另有些學生和秦越的想法一樣,不是為了撞大運被某某學校錄取,而是為了在考試中鍛煉。

  秦越報考了五所學校,花費報名費一千元左右。而且考試場地不同,分別在五天,為了考試,秦越早晨六點就出門搭車,卓蓮枝說讓人送,秦越堅持獨自赴考。卓蓮枝沒固執,但會在考試前一天在秦越包裡裝滿吃的喝的。

  

  通常考完半天,秦越走出來就會在考場外撞見熟悉的培訓班同學,那些孩子會熱情的拉住秦越去上館子享用午餐,有時候時間太趕,他們也會就地小攤上買盒飯。藉著早春的暖陽,蹲在路邊上嘻嘻哈哈的吃完。

  

  在培訓班裡,秦越這樣的考試次數可以說是最少的,五場考完,秦越就不外出折騰了,天天呆在畫室練習基礎,偶爾興致好,也會背著老師偷偷畫一些天馬行空的東西。用鉛筆畫好線稿,又用水彩上色,最後的成圖就是美輪美奐的手繪插圖。秦越每次畫完,就被同學樂滋滋的討要去收藏。老師看見了也就笑笑,隨意說上一句:這些作品以後隨意你們自主創作,不過現在還是基礎為重。

  

  但是老師說完,又私下找秦越,要他再畫兩幅上色的插圖,用作培訓班的海報宣傳作品。秦越想都不想就答應了,當培訓班新一期的招生海報出爐時,上面羅列的各種學生作品,秦越的占據了一半。素描人物一張,水粉靜物一張,手繪插圖兩張。秦越看見後心裡頗高興的,有種小小的成就感,又有同學私底下問他,兩張原創插圖老師給他多少宣傳費?

  秦越愣愣搖頭,同學鄙夷道,真是一毛不拔!你傻啊,這種事最起碼要點稿費。

  

  說起稿費,似乎很俗氣,他喜歡畫畫,不是為了錢而畫畫。但是如今的秦越卻忽然覺得那些清高並不需要。

  

  他在同學氣急敗壞的抱怨聲裡,想起前些日父親找到他時說的那番話。

  

  越越你別怨恨爸,我的確對你失望,但還不至於冷血的希望你去死。你衝動尋死,知道我和你媽多傷心?多害怕?我雖然傷害了你和你媽,但你從小到大,包括這十年,我並沒虧待你。我好好的把你養大了,沒讓你受過一點委屈。什麼好的貴的稀罕的都買給你。你住院十年,在美國醫院所有費用都是我付的,當然你媽和你舅舅也有這些錢,也許你覺得沒有我,他們也會幫你。但是,我畢竟是你爸,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心甘情願養你,為你花再多錢都可以,這是我的責任,我沒有逃避。

  

  現在你病好了,人也長大成年了。以後有什麼難處儘管找爸,我的財產還是有你一半,但是我不想看到你用怨恨的眼神瞪著我,你必須明白,我不欠你分毫!我能為你做的全部都做到了。

  

  你知道你這十年的醫藥費是怎麼一筆費用嗎?得虧是我,你要是生在差一點的家庭,只能無奈看著你睡過去。

  

  你媽可以恨我,你不行。

  

  秦越說不出恨他的話,卻一樣無法開口再叫他一聲爸。他們父子面對,卻隔著長江那樣的距離。

  

  他心中涌出一股血氣,想要脫離,脫離這一切。

  

  同學又告訴他基礎好的美術生,其實可以私下接單子畫圖,稿費從幾十到幾千不等都有的,賺一毛是一毛,多些零花錢總歸是好事一樁。而且也算一隻腳踏入社會的小鍛煉。

  

  如今的學生越發講究,追求漂亮時尚,追求名牌奢侈,能賺錢的機會誰會放過,別看他們只有十幾,但心中雪亮,聰明著了。再說美術開銷大,有外快賺也可以分擔一下。

  

  可是美術生那麼多,基礎好,又有靈性原創插圖的並不是誰都可以。秦越只是得了提醒,回去後就在網上了解一番,隨後去了一個很熱鬧的插畫論壇,註冊自己的筆名,發了幾十張作品樣圖上去。這些作品有很多是十年前的,他精心挑選出來的得意作。

  

  這方面完全是新人的秦越無疑找不到最捷徑的方向,他還沒有絲毫名氣,想賺一分錢不是那樣容易。秦越對網絡上抱著兩分期待之餘,依舊去培訓班繼續上課。回家偶爾上網看看,他在論壇的作品樓下每天都有新留言,那些人全是同行,對秦越的作品評論一番,秦越也頗喜歡這種交流,時不時上去回覆一下,添加一兩張新作品。網絡上還沒有等到實際的消息,秦越的老師又私下找他了。

  

  六十張二頭身單人圖線稿,我給你樣圖,你看能畫得出來嗎?兩天完工,做得到嗎?老師似乎有些著急的拿出樣稿給秦越翻閱,他覺得秦越的基礎和速度應該沒問題的。

  秦越翻了幾張,絲毫無壓力,所謂二頭身就是Q圖的一種,簡易線條兒童人物圖,這是商業兒童插畫一類,純簡易線稿,秦越幾分鐘就可以完成一幅。

  沒問題。

  太好了,記得動作不能重樣,我給你一本書參考動作就沒問題了,待會我把書帶來給你。兩天內你可一定要完成啊!

  秦越垂頭沉默一會,慢慢抬頭,無意識的撥弄著鉛筆,僵硬的看向老師的眼睛:有稿費嗎?

  老師也不奇怪,很慷慨的說:當然有,六十張不是小數目,我原本以為有空完成,哪知道出意外,實在沒時間了,過兩天就要截稿,不想失信於人。這樣吧,這種黑白簡易插圖人家出版社給我的價是三十一張,那是因為我在商插這上面有點名氣,不過你還是新人,用你的名字登稿只會得到十到十五一張的稿費。所有你要麼就用我的名字登,這樣稿費可以多一倍,全部都給你。要麼用你的名字登,稿費少一半,你自己選。我建議你用自己的名字,免得說我請槍手,呵呵。而且你多畫,以後就會慢慢出名,那時候稿費就多了。

  

  十塊到十五塊一張的稿費,一共六十張稿子。

  如果十塊,就可以得到600元整稿費。

  如果十五塊,就可以得到900元稿費。

  稿費超過800還必須交稅,最後會從900裡扣掉14,實際得到886元稿費。

  在現在肯德基一個漢堡都漲價到快20元一個的時代,886元,能買40多個漢堡。

  40多個漢堡,肚子小的可以頂40餐午飯,一個月零十天。

  

  我兩天內畫好給你。

  

  兩天後,秦越交稿,老師心滿意足的交給他900元稿費:多虧你幫我的忙,稿費我先給你,要是出版社那邊打卡裡還要扣稅,拿不到900塊的。

  秦越接過第一筆稿費,有生以來第一次收入,9張紅票子。

  謝謝老師。

  

  秦越背上畫板,騎著自行車往穿梭在畫家的路上。

  此時已經到了三月,天氣暖和起來。他頭上的帽子已經不合適常戴。

  自行車輕靈靈在街上前進,路過一家美髮沙龍,秦越剎車停下來,從玻璃門中看見倒影的自己,秦越微笑,玻璃門上的他也笑了。

  秦越摘下頭上的帽子,已經有些長得頭髮凌亂的隨風飄動。

  秦越鎖了車,推開了這扇門。

  

  我想染個頭髮。

  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隨即接道。

  染個亞麻色,適合你。

  秦越訝異的看過去,明顯剛剛修剪好頭髮的大老闆舒繼業正笑微微的朝他走來。

  秦越第一次認真打量他,心想這老闆長得挺英俊的。

 

第六章:染發

  

  這家美髮沙龍在附近一帶頗有名氣,秦越選擇這裡也是放心的,只是沒想到會湊巧碰到舒繼業。不過兩人又不熟,簡單打過招呼,秦越就被美髮師拖去鏡子前了。

  

  秦越翻著雜誌上的模特髮型,腦中卻一直縈繞著舒繼業所說的亞麻色,秦越猶豫小會,對美髮師道:就亞麻色吧,挺好看的。他望著雜誌上的男模說:髮型修剪成這樣就可以了。

  

  美髮師幫他洗頭,秦越拿出手機給卓蓮枝打個電話說自己在弄頭髮,估計很晚才能回家,卓蓮枝說那她乾脆出去跳舞,晚點兒回來。

  

  在頭上揉動的力度很舒服,秦越閉著眼睛享受,一會後忽然皺眉,後悔沒有吃了晚飯再弄頭髮,這下子肚子已經餓了,剪髮染發全部弄完得幾個小時。

  

  秦越不由扭頭看向另一邊的舒繼業,舒繼業的頭髮明顯即將弄好,他正在做最後的護理。秦越猶豫是等舒繼業弄好頭髮讓他幫忙買點吃的,還是乾脆叫外賣。正想著,斜對面的舒繼業抬起眼看過來,秦越乾笑。

  舒繼業嫻熟的找出話題:我看你背著畫板,你在學美術?

  秦越眨眼點頭:嗯,剛從培訓班放學……咳,今天拿了點稿費,所以想弄頭髮。他語氣有些遲疑,也許是第一次拿稿費的喜悅,忍不住想說出來跟人分享一下。他甚至想好了等做完頭髮,回家時用稿費給老媽買一份她最喜歡的蛋糕或者買一束她愛的鬱金香花。

  

  舒繼業莞爾一笑,目光落在秦越放在沙發上的畫板處,溫和道:主要學哪些?素描基礎?還是CG插圖?

  說起畫畫方面,秦越的話就多了,一下子打開畫匣子,連音量都活躍了起來。

  還在學基礎素描,水粉,速寫一類,馬上就要聯考了,等過了聯考才有空畫別的。像剛去的時候主要畫素描靜物,水粉靜物,現在換成人物素描,多是人頭像,水粉人物比較少,速寫全是人物和場景,現場寫真,輪流做模特。你說的CG插圖都是軟件畫圖吧,繪畫軟件我還不會,等高考結束了才有空去學,其實我覺得手繪更方便,畢竟畫了十幾年,習慣了。不過電腦有電腦的好處,速度可以更快,而且現在徵稿很多都要求電腦繪圖,修改起來靈活性比較高。你也懂這些嗎?

  

  秦越終於停下來,笑微微的反問舒繼業,連腦袋都不由自主往斜對面傾去,美髮師無奈將他的腦袋掰正,秦越尷尬嘀咕:不好意思,我不亂動了。

  舒繼業臉上的笑意更深,直視秦越生動的笑臉,說:我當然懂,我也學過美術。

  真的?秦越大驚,心中越發高興,就像找到了同道中人。

  舒繼業點頭:很小就開始學,大學之前才停止。

  哦!你學的哪方面?

  油畫。

  那你的基礎肯定很好,畫油畫的基礎都很紮實。我也挺喜歡油畫的,特別是風景油畫。我打算大學報考油畫專業。

  考美院嗎?

  秦越擦汗搖頭:美院的確是首選,可惜考不上……”

  舒繼業一語道破:文化成績很差勁?

  秦越不由瞪他一下:也不是特別差……是歷來美院錄取分數太高,光那個分數就可以上一本了,美術不美術生根本差別不大。我要能考那麼高的分數,我才沒壓力。

  那你有多差?

  二本要求的樣子……”秦越鬱悶回答:其實二本的學校,油畫專業也有很不錯的。

  那你為什麼不現在努力提高文化成績?舒繼業挑眉問。

  我正在努力,除了畫畫,多餘的時間都在補習,但是想提高個一兩百分,那是夢話。總有些學問,怎麼學都不懂。

  舒繼業望著秦越理所當然的愁苦模樣,悠悠一聲長嘆:也就是朽木嗎?

  秦越凝眉,小聲哼道:每個人,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地方。

  哦,我沒體會過。舒繼業笑得很欠揍。

  “……你有什麼不會的?秦越慍怒。

  嗯,簡單說琴棋書畫都會。

  秦越當即切了一聲:吹牛也不帶這樣的……”

  舒繼業呵呵笑:我可沒吹牛,你要相信,這世上總有些人的確非常不一般,早慧,勤勞,僅這兩樣就可以造就一個非常豐富的人才。

  作為蘇岩的老闆,你的確很人才了。秦越笑得肩膀直顫,眉眼彎彎異常開懷,美髮師哭笑不得的固定他,小聲請求:請冷靜,不要亂動。

  舒繼業抱著雙臂等他笑夠了,才無比鎮靜的說:那在你眼裡什麼樣的是人才?畢加索?梵高?

  秦越聞言擺手,忍俊不禁的咳道:我雖然喜歡美術,但是說實話我不懂藝術,畢加索的畫我更不懂,梵高這個人的故事比畫有意思。我喜歡的畫很多,說不上來。

  秦越說完見舒繼業似乎無言以對的樣子,於是補充一句:我的喜好很膚淺,你也可以笑我。

  

  舒繼業笑而不語,這是他第三次見到秦越。每一次感覺都不一樣,第一次見他覺得那是個病得不輕的人。第二次覺得這是個安靜有點靦腆的單純男孩。今天第三次,秦越並不安靜,性格也不悶,話其實挺多的。

  

  那感覺,就像以前的秦越是副掛在墻上的黑白畫,而時間慢慢推移後,那畫上的人逐漸鮮活了起來,綻放出了不一樣的色彩。

  

  舒繼業的頭髮完全弄好了,美髮師領他去付款,秦越正暗暗嘆息,舒繼業這一走,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乾坐著真無聊。

  正鬱悶著,舒繼業卻抱著他的畫板折了回來,並且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

  不介意我打開看看吧?

  秦越搖頭:你儘管看。你不急著回去嗎?現在七點多了。

  我晚上不上班。舒繼業說著打開了畫板,夾在畫板裡的畫很多,兩邊的畫袋裝得鼓鼓囊囊,起碼有上百張的樣子。一部分是素描厚紙,一部分是A4薄紙,舒繼業率先翻開了一疊A4紙的畫,秦越見狀解釋:這是老師請我幫忙畫的兒童黑白插畫,整整六十張,我花兩天畫完,我是第一次畫商插,挺緊張的,深怕不合要求。還好老師說沒問題,給了我900塊錢稿費。

  

  舒繼業頭也不抬,安安靜靜的一張張翻看。

  六十張全部看完後,他又去看素描畫,厚厚的一疊畫,有鉛筆素描作品,也有彩色靜物作品,舒繼業看得很認真,視線在細膩的鉛筆畫上定格很久,隨後慢慢的游弋到水粉作品上,當第一張水粉作品躍然而出,舒繼業的眼眸亮瞭亮,嘴角不由輕揚。

  

  不方便扭頭的秦越看不見舒繼業的表情,一直沒等到舒繼業說話,心中又急又迫切,很想聽聽舒繼業的評價,但是又擔心這男人出言狠毒打擊他的自信心……秦越一時糾結得心跳加速。

  

  舒繼業看完所有作品,又問他:還有嗎?

  秦越指向自己的背包:包裡還有個繪畫簿,都是近來原創的圖。

  舒繼業拿出繪畫簿翻開,第一頁沒有畫,白紙上黑色鋼筆寫的龍飛鳳舞的秦越大名,還特別加粗了,濃濃的孩子氣味道,舒繼業垂眸無聲低笑。

  

  你別光看不說話。秦越忍不住提醒。

  舒繼業不理他,沉默的翻看,繪畫薄中的作品千奇百怪,有兒童嬉鬧的畫面,有童話的世界,有血腥的肢解場景,有朝陽下的繁華街道,有或天真,或妖嬈,或可愛,或性感的女人,也有各色各樣的男人。

  

  看完所有的作品,秦越這邊頭髮已經剪好了,準備開始染色。

  美髮師去拿東西,秦越就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新形象,短發顯得人更精神,合適的短發更讓人平添幾分帥氣。

  髮型不錯,很乾淨。

  秦越不自在輕咳:看完所有畫了?

  嗯,那些A4紙畫的稿子,六十張,你拿九百塊稿費?

  對,用我的筆名登,算是處女作。

  也就是十五元一張。舒繼業站起身,抱著雙臂靠著椅背,微側著頭看向端坐的秦越。燈光下的秦越臉色很白皙,臉頰依舊偏瘦,但那雙眼睛卻比以前大而有神,所以襯得漂亮。側面看他的鼻梁,嘴脣,下巴都異常精緻端正,真的長了一張好看的模樣,如果好好養,可以更有風采。

  

  秦越並不知道被人注視,他餓了,希望頭髮能快點弄完,神態有些懨懨的搭著,說:嗯,十五塊一張。

  這起碼是五年前的價格。舒繼業告訴他。

  秦越來了精神:我第一次,老師說我是新人。

  新人最好騙。

  “……”

  這程度的黑白畫,新人價格最低不少於五十,普遍是六十一張。根據畫稿質量高低有別,你的線條流暢漂亮,就算是新人,也可以拿到八十一張。等你第二次接單子,可以大膽要一百二十一張,少於一百就別接了,浪費感情。

  “……”秦越已經吭不出聲了。

  舒繼業繼續打擊:你們老師肯定能拿你的畫要到一百以上的價格,給你十五一張的稿費,多餘的他拿去花。這也算你變相賄賂他,不錯,興許他會記得你的好。

  秦越抬頭,剜他一眼:怎麼這個你也懂?你個大老闆平時也接單?

  舒繼業愉快的笑:我的畫只送人。公司的美工都懂,耳濡目染罷了。

  

  秦越雖然被打擊,但是舒繼業說出來的東西讓他了解了許多行情,秦越做頭髮,舒繼業也不急著走,坐在旁邊和秦越圍繞著畫的話題一直說下去。

  

  直到秦越的頭髮徹底完工,天色已晚,秦越餓扁的鬱悶心情也在新髮型的影響下煙消雲散。

  舒繼業笑著催促鏡子前的秦越:不餓嗎?去吃飯吧,我請客。

  秦越忙點頭,又靦腆的背起畫板跟出門,小心道:我騎自行車來的,你的車能拖嗎?

  舒繼業更絕:我空人來的,你的自行車能載我嗎?

  “……”秦越默默走向停車的地方。

  停車的地方空空如也……

  

  我的自行車……”秦越臉色鐵青。

  舒繼業抱臂旁觀:被偷了。

  秦越嘔血:九千塊買的!

  舒繼業安慰:沒事,你今天得了九百塊稿費。

  

  秦越沮喪的跟著舒繼業去吃飯,舒繼業找了家蒸菜館子,味道不錯,兩人都很享用。

  秦越剛吃幾口卓蓮枝就打電話來問他幾時回家,秦越忍不住抱怨:我的自行車被偷了,氣死了,停在美髮店門口被偷,我鎖了兩道都不管用。等下我搭車回家,正和朋友在外面吃飯。

  卓蓮枝聞言也跟著罵了小偷幾句,隨即說:你在哪條街?正好我在外面,要是順路我就去接你。

  秦越報了名字,卓蓮枝不巧就在附近,十五分鐘後卓蓮枝開車過來。

  秦越正好吃飽,對卓蓮枝介紹:媽,這是蘇岩的老闆舒總。

  舒繼業伸出手,禮貌道:阿姨好。

  卓蓮枝笑微微道:哪個舒?

  舒服的舒,舒繼業。

  哦,名字真好。我家越越不懂事,沒有打擾你吧?

  沒有,他的畫很有意思。

  呵呵,這孩子啥也不會,就喜歡畫畫。你沒開車出來?我送你回去吧。

  那怎麼好意思。

  別客氣,上次你不也送越越回我家。越越,你頭髮染得挺好,精神多了。

  秦越很有幾分歡呼雀躍的跳上車,喜氣洋洋道:我也挺喜歡這髮型,呵呵,媽,我今天得了九百塊稿費,等下買鬱金香送你。

  卓蓮枝莞爾:第一次賺錢啊,不錯不錯。你染頭髮多少錢?

  六百二十……”

  還剩下兩百多。卓蓮枝發動引擎,依舊笑得溫和。

  秦越垂下頭,恨不得滴出冷汗來。

  照這個賺錢速度,和花錢速度,轉來花去,他似乎留不了多少真正屬於自己的錢。

  鬱金香買一朵就夠了,我很欣慰,你第一次賺錢能記得送我花。卓蓮枝真心的感嘆,這是他兒子,快三十歲的男孩子,單純天真,不懂生活艱辛,未經生活洗禮,可是,僅那一份能惦記母親的心意,卓蓮枝就覺得知足。她付出的一切愛,能看見真心的回報。

  

  這比兒子賺了九百個億,更令人喜悅。

  

  舒繼業安靜的望著車窗外飛逝的夜景,車內母子二人的話語點點滴滴流進他耳中。他聽出卓蓮枝的嚴肅和寵溺,也聽出秦越的乖順和任性。他們在彼此心中有不可或缺的重量,少了誰,這份安詳靜謐都將灰飛煙滅。

 

第七章:從前少年

  

  一個晴空萬裡的好日子,秦越迎來了這年的美術聯考。

  此時已至三月,二零一六年的三月,剛過完了年,不僅迎來了暖春,也迎來了秦越的第二十

  八個年華。

  

  二十八,有人說人生才剛剛開始。

  二十八,有人說人生已經過了三分之一。

  

  二十八,對秦越來說很是可怕。

  他本該在十八歲參加高考,卻被自己耽誤到二十八。

  他本該不需要高考,卻總是憧憬大學的繁華。

  

  二十八走進高考,四年大學讀完,已經年過三十。

  可怕嗎?不可怕。

  可怕嗎?真可怕。

  

  父親跟他說,你已經不是十七八的小孩子,你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你不應該浪費時間去高考,大學並不是非讀不可,有那四年時間去浪費,你還不如直接來公司鍛煉,就算你撐不起家業,但這有你一席之地,走出去誰敢瞧不起你?你去大學讀美術有什麼用,就算你將來成了畫家,一幅畫幾十上百萬的賣出去,一年賣個兩三幅,這點錢值得你去苦苦追求?你來公司,談幾筆生意的零頭也不止這點兒了。你別人到三十,還稀裡糊塗的不務正業,你總得給自己找點奔頭。

  

  這話說錯了嗎

  並沒全錯。

  秦越也思考過,也許自己趁早學會做生意,學會在社會裡打滾,興許真的可以比當畫家更好。他已經快三十,更應該學會速成,用最短的時間,養到最成熟的樣子。越是在學校這種地方,成熟離他越遠。他不能總是當一個孩子,他應該乖順些,趕緊鍛煉長大,讓親人都對他放心。

  

  可是秦越做不到。

  他在沉默的日子裡經常在腦中清晰浮現高三做過的復習題,那些背過的文言文,那些討厭的公式,那些吉拉呱啦的鳥語,那一天一天流失的高考倒計時,他還記得很清楚,太清楚了。

  清楚的就像昨天碰過的灰塵,留下了印記。

  

  他經常在睡醒的剎那慌亂四顧,警惕著老師有沒有發現他在上課睡覺。

  他經常聽到蘇岩在他身邊不厭其煩講題的聲音,慣性溜出來的那句口頭禪‘這題很簡單的。’讓人恨得牙癢癢。

  他甚至有幾次慣性的回應別人:啊,明天我要上學啊。

  說完才陡然醒悟,他早就沒上學了。

  他會不由自主的牢記星期一星期五,其實這已經沒必要。

  

  那麼一段似夢非夢的日子,秦越過得很沉默,更因為未來的路,滿心抑鬱。

  清醒後他也會暗暗嘆息,他在日記本上寫著:

  如果我當年沒有犯傻。

  如果我當年可以堅強。

  如果我當年參加了高考。

  如果我沒有昏睡十年。

  現在的我,會是哪一種秦越?

  

  沒有那麼多如果,他自己的軟弱讓自己走上一條異樣的路。

  此番醒來,造成的一切後果,都必須自己面對和抉擇。

  

  秦越想得很多,只是少了十年的時間,讓他去奮鬥。

  

  秦越選擇走進了考場,這個決定不一定是最好的,卻是他最渴望的。

  就像那天無意間翻開的一本舊相冊,上面一張張熟悉的臉,熟悉的風景,都已經模糊陌生,離他遠去。

  那麼多喜愛的,留戀的,想要追求的,已經無法去把握,更不容許他去強求,就像青春,已經過去了,只能放在心裡緬懷,就像有個少年,只是從前相愛他。

  他依舊熱愛,依舊可以把握,依舊可以追求的,只剩下這一個夢想而已。

  夢想,永遠與青春無關。它最大的好,就是永遠留在心中,永遠不會嫌晚。

  

  背著畫板的大男孩走在暖風裡,陽光明媚,溫柔的灑在他亞麻色的短發上,投下一層薄薄的燦爛,像發光的琉璃。

  “媽,就當我再任性一次吧。”

  秦越義無反顧走上了這條路。

  卓蓮枝溫和的揮手,任性也罷,嬌慣也罷,他已經活到這個份上,何苦去左右他。

  卓蓮枝始終憐惜,他這個兒子,是條苦命。他一輩子用十年的時間去受苦,已經足夠了,將來的幾十年,他應該活得明媚。

  

  三十歲的大學生又如何,那是秦越唯一想求的。

  

  美術聯考依舊是三門,素描,色彩,速寫。

  上午三個小時的素描,秦越端著畫板靜坐在考場,監考老師發下考題,默寫一張老者的半身像。

  這題目挺簡單,最起碼沒有刁難的感覺。

  默寫也就是沒有任何參照,全憑自己掌握。秦越毫不猶豫的動筆,寥寥幾筆勾勒出大體形態,鉛筆快速的在紙上移動,隨著時間推移,一位鮮活的老人便躍然紙上,那是秦越的外公,卓家的傳奇。

  

  三個小時結束後,秦越愉快的背著畫板走向卓蓮枝:“走吧,吃飯去。上午考試挺簡單,默寫一個老人,我畫了外公,呵呵,毫無壓力!”

  卓蓮枝抿嘴笑:“你外公要是知道,肯定高興。”

  “哈哈,回頭我重新給他老人家畫幾張,畫彩色的,好看。”

  

  自信心十足的秦越顯得神采飛揚,中午美滋滋吃得大飽,下午考試色彩,寫真一組靜物,考場擺好了參照物,只要照常發揮,沒有難度。只是考試前培訓班老師會傳授一些考試重點,譬如色彩,大部分閱卷老師都偏愛顏色豐富亮麗的,太陰沉的色調吃虧。還要注意細節,譬如瓶口,蘋果窩,手,這些地方細節刻畫的好,彰顯基礎功力深厚的,加高分的幾率大。秦越對這些並無壓力,但是想僅憑這些脫穎而出依舊很難,閱卷時都是幾十上百張畫擺在一起,你要怎麼讓老師從一堆相同的靜物畫中,一眼被你的畫吸引?美術評分本就主觀,合人的眼緣,分數高,不合,分數吃虧。但是總有一些作品,即使風格無法讓所有老師喜愛,可是如果表現得無比出色,功力了得,分數肯定低不下來。

  

  秦越十年前參加過一次美術聯考,二百二十多分的成績,聽起來很高,但想到在全省十多萬美術生的排名裡,排到兩萬左右的名次,那成績就顯得不過爾爾了。畢竟,還有第一名這種牛人的存在。

  

  誰都有好強心,秦越也不例外。

  既然有把握奪取更高的分數,當然不會放棄。

  秦越大膽的選擇了點彩的畫法,這是一種很耗費時間精力,很考驗基礎的畫法,三個小時,能不能畫完,能不能畫好,全憑秦越自己加油。

  秦越幾乎毫不停息,用筆又快又準,最快的速度打草稿,最快的速度上大色調分出層次,之後便是長達兩個多小時的細膩落筆。

  稍有差池,如果最後無法完稿,勢必會分數大減。如果把握不好大色調,密密麻麻的點彩只會造成頭昏眼花,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敗局。

  

  當三個小時快結束,秦越收筆時,背後出了一層汗。

  秦越大大喘口氣,望著徹底完工的試卷,秦越樂不可滋,旁邊的考生好奇張望,嘖嘖道:“牛人!”

  色彩考試結束後,當場休息五分鐘,緊接著考最後一門速寫,考試時間半個小時。

  聯考的考題比較輕鬆,要求默寫一對母子,也就是雙人組合速寫。

  對秦越來說時間很充裕,之前參加過五場加試,秦越抱著好奇的心情參加了兩家美院的考試,每家要求的速寫都是半個小時畫四個以上的人物和場景,那要求嚴格了一半多。

  

  此時秦越一看到題目,下筆便不由自主勾勒出了一幅畫面,醫院的病床上,兒子大病初愈,母親喜極而泣。

  

  秦越輕鬆走出考場,還沒看見卓蓮枝,電話便響了。

  來電顯示‘書記’。

  秦越笑著接通電話:“你好。”

  “是我,舒繼業。你考完了”

  “嗯,你知道我今天考試?”

  “報紙上登了,考得如何?”

  “成績出來才知道。”

  “聽你口氣考得不錯,把文化成績好生補補,別朽木了。”

  “你才朽木。”

  “總之,祝你高中。”

  舒繼業祝賀一番,也就結束了通話。

  

  英雄美術培訓班又送走一批考生,秦越和高三的大夥一樣,匆匆考完,又馬不停蹄的去補充文化課。

  那些學生都回了各自的高中就讀,秦越雖然在本市掛靠了一所高中,但是他並沒打算去上課。直接去了梁奎幫忙安排的一個高考衝刺班的復讀中心去特訓。那個衝刺班人數不多,但是老師非常精良,全是退休的名校高學問教授。有這些名師坐鎮,限制了學生人數,收取的報名費卻是非常高昂的。

  

  秦越將繪畫暫時徹底拋棄,一門心思扎進復習裡。早晚在家都能聽到他一邊洗刷一邊嗡嗡背書的聲音,惹得卓蓮枝幾次忍俊不禁。

  這短短的時間蘇岩來得很勤,送一些瓜果蔬菜好吃好喝的給秦越補充營養,晚上還經常逗留在秦越家,幫他講解兩三個小時的題目。秦越也學會了,今天不懂的問題今天解決,不要留到明天去累積。

  

  他不像陳燕,今天學過了明天就糊塗忘記。秦越的腦瓜本就是很聰明的,只怪以前不用心,基礎不牢靠。

  

  秦越一路煎熬忍耐到美術聯考分數出來,總分兩百五,秦越考出兩百四十七的高分!三科分別被扣掉一分。

  秦越激動不已,和家人分享了喜悅後,忍不住告訴了舒繼業。

  舒繼業在電話裡聽著秦越得意的笑聲忍不住打擊:“似乎兩百四十八的第一名並列了不少,不知道你這第二並列了幾百個?”

  “……就算並列第二,也是第二,全省範圍的。”

  “那是,預祝你高考成績也能全省第二。蘇岩最近都在給你補課,精英能改變朽木不?”

  秦越陰陽怪氣道:“有本事你織件毛衣給我看看!哼!”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臭德性。

  

  蘇岩第二天下班後過來,還抱著一個精美的盒子。

  蘇岩神色複雜的看著秦越,久久沒有說話。

  秦越被看得發毛:“幹啥啊你?”

  蘇岩嘆氣,將盒子遞給他:“你的毛衣。”

  秦越一愣,打開盒子一喵,某著名品牌的春季新款米色開衫毛衣外套,質量上等,適合十五以上,三十五以下人群,蘇岩就穿過一款湛藍色。

  “這是你的毛衣吧。”秦越反射性說。

  蘇岩挑眉:“我的是藍色,你眼瞎了。老舒送給你的毛衣,他說你問他要。”

  “什麼?”秦越大驚失色,隨即噗嗤大笑:“有沒有搞錯,他來這一套!哈哈哈,好卑鄙,買的毛衣不能算數。”

  蘇岩靜靜望著笑意開懷的秦越,眨眼問他:“秦越,你什麼時候跟老舒認識了?還這麼熟……”

  秦越笑著搖頭:“沒多久以前,就這樣那樣見過幾次就認識了,其實我們不熟,總共說話的次數沒超過十次。不過他這人嘴巴賤,喜歡打擊人。”

  蘇岩附和點頭:“那是,經常把下屬罵得哭。”

  “你也被罵哭過?”秦越八卦追問。

  蘇岩不屑道:“除非他是根洋蔥。”

  秦越捂嘴嗚嗚嘀咕:“其實你嘴巴也挺賤的,物以類聚……他是洋蔥你是蒜。”

  蘇岩擰笑:“所以我該喊你朽木?”

  “……”

  

  秦越又陷入苦逼的復習生涯,昏天暗地如在地獄。

  臨高考前一天,秦越終於得以休息。

  此時已是六月初,秦越穿著短袖寬鬆T恤懶洋洋仰躺在地板上,嘴裡叼著支圓珠筆滾來滾去,廚房裡炒菜的卓蓮枝忽而驚叫:“哎喲,醬油沒了。”

  秦越一個鯉魚打滾跳起來:“一點都沒了嗎?你上午去超市沒有買?”

  “見鬼了,我上午忙活半天給忘了。算了,沒醬油將就一下。”

  秦越從冰箱拿出最後一杯酸奶,叼住吸管含糊道:“我去超市買,正好買點酸奶。”

  “也行,快去快回。”

  

  秦越拿起錢包和手機,踩著涼拖噠噠出了門。

  六月的艷陽照得人兩眼打晃,秦越微垂著頭,試圖擋住些許陽光。

  拖鞋在地面發著規律的聲音,影子漸行漸遠,超市已經近了。

  踩上台階,秦越放下手,目不斜視地小跑進超市。

  那步伐是輕快的,連臉上都含著笑意,亞麻色頭髮隨風輕揚。

  那一舉一動,一點一滴,都是少年。

  

  就像,十年前的秦越。

  

  關文站在大門口目送那背影消失在超市的繽紛世界裡。

  再回首,便是從前。

  

  從前,我認識一個少年。

 

 

第八章:組隊

  

  回到家裡,關文腳上的鞋子還沒換下來,母親便從沙發上急急起身過來,那臉色實在算不上好,慣用的語氣更是讓關文無言以對。

  你今天為什麼請假不上班?一大上午你跑去哪裡呢?

  關文踩著拖鞋疲憊的打開冰箱找冰水,關母得不到答案,如背後靈一般緊隨而上,不停追問:你去哪裡呢?為什麼請假?

  關文疲憊倒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嘟囔:有點不舒服,請假出去轉了轉。

  就這樣?

  嗯。

  關夫人的音量陡然拔高,略胖的臉頰因氣憤而微微顫動,嘴脣死咬道:你又這樣敷衍我!我聽說秦越醒來了,有沒有這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偷偷跑去看他了?你們瞞著我和你爸又在來往?你說話啊!

  我不想說話。關文的聲音如一汪死水。

  你果然又瞞著我們跟他好上了,你還執迷不悟!

  

  關文抬頭,平靜無波的對視母親,言之鑿鑿道:執迷不悟無法釋懷的是你們,不是我。

  我十年前第一次在醫院看他的時候,就死心了。

  

  秦越奮鬥兩天,高考圓滿結束。

  六月的天,熱情勝火,六月的風,激情纏綿。

  這樣的季節,讓人內心躁動,總有股衝動,想要去尋求飛翔的刺激。

  

  當卓蓮枝知道秦越不聲不響跟著美術班的同學開始了騎自行車的旅行後,已經晚了。

  她氣憤的在電話裡怒斥秦越太衝動,已經在路上的秦越笑嘻嘻安慰她:沒事的,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卓蓮枝無可奈何,只能嘮叨叮囑他千萬要注意安全,不要好強硬撐,如果累了,要隨時知道回家。

  秦越愉快的結束通話,繫好頭盔,包裹在騎行褲下的雙腿輕輕一踩踏板,新買的越野自行車便輕巧的上了路。

  這是一支三十人的隊伍,全是剛剛高考結束的學生,男生二十二個,女生八個,八成都是美術生,剩下的是體育生。除了秦越例外,剩下二十九人均來自一所高中,會邀請秦越,也是因為在美術班相識一場,隊長當時詢問他的意見,秦越一口答應下來,就這樣加入了隊伍。其實還有很多人想加入,奈何騎車旅行也不是省錢的事,光一身行頭就很破費,為了安全著想,大夥都是選購專門旅行的自行車,加上全套騎行裝備,路上必須用品等等。

  

  秦越是第一次,完全依著別人的建議來。

  他只希望自己能咬牙堅持全程,這是很有趣的體驗,他為此興奮了好幾天。不惜瞞著母親跑出來。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還有五分鐘我們就啟程哦,要上廁所的快去。

  秦越坐在自行車上單腳支地,隨手在手機日誌上更新:今天開始自行車長途旅行!即將出發!加油(^ω^)

  日誌發出去,剛要裝好手機,手機音樂叮鈴鈴奏響了。

  來電是舒繼業,秦越好奇接了。

  你一個人?舒繼業開口直問。

  什麼?

  騎車旅行。

  不是,和同學一起,一共三十人,馬上就出發了,呵呵,我好興奮激動!

  真巧,我打算一個人騎車旅行。

  啊!那你乾脆加入我們一起啊!有個照應。

  你們目的地是哪?

  “X市。

  還行,報個地址,我現在趕過去。

  秦越激動不已的告訴他地址,又大聲嚷嚷:隊長我們再等等,我還有一個朋友要加入,他馬上就來了!

  隊長聞言也頗高興:沒問題,你朋友是男生還是女生?

  他是男人,好像三十歲出頭。戰神遊戲公司你們知道不?就是那個老總哦!

 

 啊?吸血鬼舒繼業!我靠,你沒騙人吧,真的是本人?

  不騙人。秦越失笑。

  一群好玩遊戲的男生頓時沸騰了,議論紛紛個不停,有男生開玩笑說:怎麼辦,我忍不住想真人PK……”

  秦越訝異:為什麼?

  恨!舒繼業太X了,特會撈錢,玩他們家遊戲好暴躁。

  哈哈,我很久沒碰遊戲了,還真不知道。

  

  不多久,舒繼業隨一輛小型卡車趕到,舒繼業已經全副武裝,從頭到腳標準的騎行裝備,將自行車從卡車上搬下來,舒繼業便來到眾人面前,可是他戴著頭盔和護目鏡,愣是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秦越盯著瞄了半天才疑惑問:舒老闆?

  舒繼業摘下墨鏡點個頭:是我。

  “……這是我們隊長,齊雲。

  舒繼業伸出手:你好。

  齊雲緊張的伸出手回握,乾笑道:你好你好,你真的是舒繼業,戰神的老總?

  舒繼業聞言凝眉看向秦越,毫無所覺的秦越不耐煩道:我說過是真的,沒必要騙你,好了,隊長我們可以出發了。

  齊雲激動的望著舒繼業:我其實很崇拜你,能和你一起旅行真榮幸。

  旁邊的一群年輕人興奮圍過來嘰嘰喳喳個不停,不說平時玩不玩遊戲,但這樣一人活生生站在面前,由不得一群小孩子不激動。

  

  舒繼業頓時覺得自己到了一個樹林子,林子裡全是鳥……

  該出發了。他忍不住打斷沸騰的氣氛。

  嗯嗯!出發!出發!GOGOGO

  

  一排自行車訓練有素的拉開距離,擺好隊形依次上路,輕巧的車輪聲伴隨左右,如年輕的樂曲。

  

  舒繼業在最後面,他前面就是秦越。

  他將自行車貼過去說:秦越,你以後別隨便告訴外人我的身份。

  騎得正認真的秦越扭過頭,頓了頓恍然大悟:是我魯莽了,對不起,沒經過你同意。

  舒繼業嘆氣道:他們都是你同學沒什麼危險性。不過騎車旅行要注意的安全不僅僅是環境因素,還有人為因素,路上遇到打劫的,殺人的也不算稀奇。我初中開始第一次自行車旅行,到現在也有十幾次了,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找別人的隊伍加入。很多隊伍是臨時組成,就像驢友,大家本不認識,互相不夠了解。這樣的隊伍有不穩定因素,像各自的隱私都沒必要暴露。

  

  舒繼業這一解釋,秦越覺得很容易接受理解。聞言絲毫沒感到舒繼業在說教他,很自然的接受了這種提醒。舒繼業也算半個公眾人物,再說身家豐厚,這樣簡單將身份告訴外人,真能保證沒人對他有企圖?綁架的案件可不是什麼稀奇事。旅行一路上荒郊野嶺更容易下手。

  

  秦越思考後,深刻明白自己的確嘴快魯莽,太沒心眼了。

  秦越又說了幾聲對不起,舒繼業見他聽進去了也就沒事了,於是打量秦越的騎車姿勢:你身體向前再傾一點,頭稍稍斜,記得別東張西望了,目視前方。保持這個姿勢繼續。

  秦越依著調整後苦臉道:我覺得不習慣,彆扭。

  那就慢慢習慣,你姿勢不對,長途旅行有你吃虧。

  “……你很喜歡騎車旅行?你出來公司怎麼辦?秦越決定轉移話題。

  嗯,開車旅行也喜歡,不過騎車更鍛煉身體,公司有蘇岩。

  呵呵,那是。反正你看起來身體很好,一點不像三十多歲。

  你看起來很不好,騎車旅行能成嗎?

  秦越的車一個踉蹌,扭頭恨恨道:“……我已經在路上了,不成也要成!

  舒繼業的視線透過墨鏡,聲音溫和平靜:衝吧,少年。

  秦越差點騎到下水道裡。

 

第九章:並行

  

  夢想是偉大的,想要實現是艱難的。

  騎自行車旅行,看盡祖國山河日月,多麼美好的藍圖。

  放在腦子裡幻想,的確美妙無比。

  但事實上,過程和軍訓一個德性。

  

  馬不停蹄的踩了一個小時後,隊伍烏龜下來,隊長下令休息,大夥停靠在路邊,喝水的喝水,吃東西的吃東西。

  秦越氣喘吁吁靠著自行車,顯得無比悲劇。

  舒繼業搖頭嘆息:趁時間尚早,建議你回去。

  秦越像被點爆的炸彈,噼哩啪啦回應:我才不回去!我已經出來了絕對不想這樣回去,雖然很累,但是歇一歇就沒事了,我肯定可以堅持到底。

  還好秦越不是最差勁的,有幾個女生墊底。隊長很體貼,給予充裕的休息時間。

  

  休息過後繼續趕路,隊長在最前面領隊,舒繼業依舊落在最末尾,特意放慢速度,不時叮囑那些吃力的女生該注意的地方。每每看到有人實在堅持不了了,就出聲讓隊長停止休息。

  

  第一天的上午很快過去,這裡還沒脫離城區,中午尚能去館子美美的飽餐一頓,一頓飯後,有個女生主動退出了隊伍,嘗試後自覺無法挑戰到底,再堅持只會痛苦不堪。

  

  隊長當即說:還有誰要退出隊伍的趁早,經過一上午相信你們也體會到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逞強。

  似乎起了連鎖反應,緊接著又有兩個女生宣布退出,決定臨時改換火車旅行,最後會在目的地的X市等大家。

  對此大家也無異議,舒繼業瞥向秦越,小聲說:你不退出?

  秦越瞪他:你到底多想我退出!

  舒繼業粲笑:接下來一直到達T市的路程很漫長,每一段休息點都有很大距離,萬一你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累趴了怎麼辦?

  秦越理所當然:趴下,休息。

  “……小孩子倔強。舒繼業無奈搖頭。

  你是不是想我喊你大叔?秦越賊笑。

  舒繼業果然變色:我比你大不了幾歲。

  你知道就好。

  

  這時候隊長也跑過來找秦越,有點為難的說:秦越,你體力似乎很不好,你怎麼打算?

  當然是繼續啊,我沒想過退出。就因為體力不好所以才想鍛煉一下。

  哈哈,那好,你可要挺住哦,要是覺得不舒服記得告訴大家,累了就休息。隊長齊雲爽朗拍拍秦越的肩膀,秦越笑眯眯點頭。

  齊雲轉頭要走,走出幾步又忍不住折回來:秦越,你真沒有什麼不宜騎車的毛病吧?我看你之前喘得像牛一樣……”

  你丫才像牛!秦越大怒:我一沒心臟病二沒哮喘病三沒高血壓四沒癲癇病我除了體質虛弱一些啥病也沒有!

  

  齊雲做投降狀道歉: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說完忙一溜煙跑了。

  秦越冷哼,氣吁吁戴上頭盔和騎行眼鏡,舒繼業在一旁笑出了聲音,秦越一把伸手過去砸他的頭盔腦袋:笑個毛,上路了!

  

  休息了一中午,肚子也飽飽的,秦越又恢復了渾身力氣,此時還在城區的繁華街道上,自行車隊伍走走停停緩慢前進。

  秦越差不多和舒繼業並行,隨意說:我體力其實不算差,不過我最擅長的運動是游泳,初中時我還參加過學校的游泳比賽,當時得了全校第三名。現在身體不如以前好,但不至於跟女生一樣受不了退出。

  

  舒繼業暗暗發笑,說來說去,秦越還是想為自己辯解。

  擅長游泳?不錯,冬天組你去長江冬泳。

  秦越一個不穩差點從車上摔下去,扭頭大驚失色道:我可沒說喜歡冬泳!

  你不試一試?很鍛煉身體,常年鍛煉,說不定……”舒繼業壓下頭賣個關子。

  說不定什麼?秦越果然順應而下。

  舒繼業低笑:說不定哪天你還能長高。

  

  長高!

  秦越頓時氣得臉色通紅,伸腳去踹舒繼業的車,舒繼業靈活閃過,秦越憤而大罵:尼妹!我長不長高不關你的事,我有多矮要你笑話,我一米七五也不是特別矮。你知不知道全中國十幾億人有多少男人升高只有一米六多?我還是矮個裡拔尖的,再說你有多高啊,我看頂多一米八出頭,有本事你比我表哥高,比蘇岩高,你就算年年冬泳天天鍛煉讓身體再發育幸運超過他們兩,可你也沒本事超過姚明啊,讓你笑,你好意思笑別人麼?不知道中國有句老話,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是不是中國人啊!

  

  舒繼業摸摸鼻子:我是美國國籍。

  秦越話語一塞,隨即迅速反應:你們老外,肯定不懂的!說著一踩踏板,車子嘩啦啦遠去。

  

  舒繼業慢悠悠掉在後面,神色很愜意。

  

  當車隊遠離了城區,行進的隊伍便嚴謹起來。大夥都跟著隊長的騎行手勢行動,是停是走,是加速還是減速,都跟著前面的手勢來。趕路的途中,身體疲累時連說話都嫌浪費力氣,因此沒幾個人開口聊天。

  

  齊雲考慮大部分人是初次騎行,選擇的路線是最適合的平原路線,沿著京杭大運河一路往南,線路平坦,不算A市在內,一共歷經14座不同的城,可以領略各種不同的文化風情。

  

  秦越經過上午的初體驗後,下午倒是鎮定了許多,一路補充運動飲料,走走停停,雖然拖累了隊伍速度,但是大家並不介意。到了途中一個修車點,車隊再次停下來,此時已經黃昏,隊長忙活詢問夜間適宜休息的地點。

  

  大夥東倒西歪一片,秦越幾乎是踉蹌著丟下車,顫抖著摘掉頭盔和眼鏡,腳步打晃的撲到墻邊,整個人軟軟貼著墻壁垂頭閉眸醞釀氣息,長久的激烈運動後忽然停下來歇息,腦袋反而發暈,腦袋嗡嗡個不停,雙耳似乎耳鳴。

  

  舒繼業快步走過去,一瞧秦越蒼白汗濕的臉頰,不由皺眉。

  舒繼業揚手抬起秦越的腦袋,捏著他的下巴,強硬的將梅子塞進他嘴裡。秦越疲軟地連眼睛都不願意張開,腦袋像斷線的皮球一樣任人左右。

  秦越含著梅子,刺激的酸味在口腔彌漫,疲憊麻木的神經似乎慢慢活了起來。

  舒繼業拉著秦越靠墻坐下,秦越緩過氣來模糊的張開眼,明明滿額頭的汗水,身體卻冷得哆嗦。

  舒繼業見他幾乎要痙攣了,忙拽住秦越的手用力握著,狠狠掐他的人中和背後的涼經,那力度讓人發疼,秦越哀叫一聲,張嘴便吐出了梅子,蹲下身大口大口喘氣。

  

  舒繼業鬆口氣,抓住秦越的腦袋後仰,硬灌了他幾口運動飲料。秦越痛苦的仰臉吞咽,晶瑩的液體順著嘴角流下,滑落到他白皙的脖子裡。秦越被嗆得咳嗽,臉色漲得通紅,頭髮凌亂,雙眸水汪汪一片,伸出雙手難受的推拒舒繼業:我不喝了……”

  

  舒繼業不勉強,收起飲料後將秦越拽起來站著。秦越頓時不樂意,只想蹲著,坐著,最好能躺著,好好的睡一覺,太累了,累得他連吃飯的力氣都嫌多餘。

  但是這種情況,經驗豐富的舒繼業更不能順從秦越,萬一一覺睡過去再也醒不來,他罪過可大了。

  舒繼業硬拉著秦越慢慢走動,秦越完全用不上力,身體像麻袋一樣被拖著前進,舒繼業無語:你動一下。

  秦越蹲在地上紋絲不動,眼睛閉著,隨時可能睡著。

  

  舒繼業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打開飲料瓶,大步流星走過去,揚手便潑了秦越滿臉的水。

  

  如夢驚醒的秦越抹著狼狽的臉大叫:關文……你滾!

 

第十章:好奇

  

  舒繼業再次凝眉,關文這個名字對他而言無比陌生,但眼下讓他煩躁的是秦越真的糊塗了,連人都看不清。再嚴重一些,恐怕只能將人送去醫院。

  

  舒繼業伸手去摸秦羽的額頭,被冷水潑過的秦越在那一剎那的激靈後,腦子便慢慢想起了許多事,一些無比清晰的往事。

  

  某年某月某日冬天,天降大雪,他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睡到上午十點還蒙頭在被子裡懶著。關文從外頭激動的跑進來,嚷嚷說:“越越你別賴床了,外面下雪了,好大的雪,出去玩兒吧。”

  秦越聽見了,卻絲毫不想動,一聽下雪了反而往被子裡縮了縮。之後便是短暫的寧靜,他聽見關文離開的腳步聲,沒多久關文又折回來。

  

  關文往床邊一趴,笑嘻嘻將捏得緊緊的小雪球丟進秦越的頸項背後。

  

  悚然的冰冷嚇得秦越慘聲大叫,跳起來怒罵:“關文!你滾!”

  

  秦越沉浸在回憶裡,彷彿窗外真的大雪紛飛,彷彿他真的渾身哆嗦在冬被裡,仿若眼前真的站著那個笑嘻嘻的少年。

  

  見潑水都潑不醒秦越,舒繼業毫不手軟,手指用力的在秦越背上死掐,刺痛讓秦越慘叫著甦醒,雙眸發紅而迷茫的看向舒繼業,那如矇著一層薄紗的眼眸遲鈍了好一會才變得清明,瞳孔裡清晰倒映著舒繼業的身影。

  “別掐……疼……”秦越有氣無力求饒,雖聳拉著背脊,心跳卻恢復了平靜。

  舒繼業鬆口氣,“原地走兩圈。”

  秦越垂著腦袋,慢吞吞原地轉了兩圈。

  舒繼業點頭:“我是誰?”

  秦越依舊垂著頭,虛弱道:“舒老闆。”

  舒繼業滿意了。

  

  隊長齊雲打探消息回來,高興道:“我在鎮上找好住宿點了,大家過去好好休息一夜。都跟我來,別掉隊了。”

  

  秦越推著自己的自行車落在隊伍後面,舒繼業與他並排而行。見秦越滿臉疲憊的樣子,也不好找他講話。

  到了鎮上的住宿點,是一間三層白樓的民宅。夫妻倆熱情招呼眾人,端茶送水無比周到。

  到了此處,起碼三分之一的人迫不及待衝進了臥房,看也不看便倒在床上一眯眼睡去。

  “舒老闆,我給你和秦越單獨安排了一間,你覺得行嗎?”齊雲小心問道。

  舒繼業搖頭:“沒關係,辛苦你了。鎮上有酒館吧?找一家口味較好的,晚飯我請客。”說完也抱著行李上樓去了。

  

  房間很小很小,大概十幾平米,專門被隔離成小單間,裡頭啥也沒,只有一張床,那床勉強躺兩個人,還不敢翻身。

  

  舒繼業狠狠皺眉,杵在門口半分鐘才沉默踏進去。

  看起來不怎麼乾淨的床鋪上秦越睡得像死豬,發出細微均勻的鼾聲,舒繼業也頗疲憊的換掉緊身騎行服,一身寬鬆運動體恤運動長褲,倒讓他顯得年輕親切了許多。

  

  五點半後,秦越的手機響了,來電是蘇岩。

  舒繼業直接幫忙接聽,蘇岩在那頭楞了楞:“怎麼是你?”

  “嗯。”

  “你不是要去西藏嗎?”

  “西藏去兩次了,換個路線比較有趣。”

  “那你怎麼和秦越一起?”

  “湊巧趕上他的隊伍就一起上路了,這隊伍真不專業,我挺後悔。”

  蘇岩輕哼:“換你來坐辦公室,我去不專業的旅遊如何?”

  “你要知恩圖報,想當年你讀高中大學那麼多年,公司的事全是我一個抗得,什麼假期都報廢了。”

  蘇岩咬牙切齒:“那你也別寒暑假都往外跑啊,知不知道我連回家吃晚飯的時間都沒有了?”

  舒繼業氣定神閑:“想當年,我連減肥的時間都沒有。”

  蘇岩不厚道的噗嗤笑了,回憶起公司剛起步那頭三年,舒繼業硬生生從一個翩翩美男子喝成了大肚子男孕夫,之後因為他大學畢業回來分擔,舒繼業這才抽出了多餘的時間用來鍛煉減肥。

  

  從此以後舒繼業似乎有了陰影,每天可以不吃飯,但必須鍛煉鍛煉,以保證不懷孕。

  

  “你既然跟秦越在一個隊,記得幫忙照顧他,他大病初愈,身體不太好,麻煩你了。”

  舒繼業一直知道秦越大病初愈,卻不是是什麼病。以前聽著也沒多大興趣問別人的私事,此次卻忽然來了興趣:“他到底什麼毛病?折騰那麼多年。”

  蘇岩沉默,隨即敷衍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現在他是沒大礙了,就只體虛。”

  

  沒想到蘇岩也會有難言之隱的時候,舒繼業掛斷電話後,心中反而覺得稀奇。但疲憊接踵而來,舒繼業也將就在狹小的床上睡去。

  

  秦越是餓醒的,時間卻已經是早晨五點。

  昨天運動過量,此時的秦越渾身酸痛,但睡得舒坦,精神很好。

  秦越掠過舒繼業,心情頗好的出門洗澡。

  五點半左右秦越抱著畫板出門,獨自走在小鎮寧靜的街道上。

  

  夏天的這時間不算太早,街上有少許忙碌的行人和商販,秦越在一個早點攤位坐下,點了一碗米粉,他也不急著吃,攤開畫板,鋼筆流暢細緻的在畫紙上游弋,黑色的墨水,一筆一劃都要大膽精準,秦越幾分鐘便完成了一幅夏日的早晨,形形色色的生活足跡。

  

  吃完米粉後,秦越坐著不走,又換鉛筆勾勒了老闆娘麻利煮粉絲麵條的側顏,隨意的長辮子,臃腫的圍裙,含笑的嘴角,深刻的眼紋,一雙有力的手臂。

  

  秦越寫寫畫畫,不時抬頭觀察風景中的一切。賣粥的白髮老人,炸油條的漢子,拾荒的駝背老太。不時有人走出他的視線,又不時有人走入這風景。

  六點左右,秦越的畫上多了一群青春少年,他們穿著統一的高中夏季校服,或微笑,或慌忙,或懨懨的在早點街尋尋覓覓,有少年匆匆而來,買個包子饅頭又匆匆而去,有少年身形寬大,嘴裡咬著肉包子,兩手提著滿載的塑膠袋子,眼神仍不捨的四處掃視。有少女靦腆拎著兩份食物,對同伴說有一份帶給住校的‘他’。有高大少年大咧咧攬著嬌俏少女,一路走一路親昵。

  

  又有一人走進了風景,那人身形修長,氣度不凡。

  上身白T恤,下身深藍運動短褲,腳上一雙運動鞋,左手拿著錢包,右手晃著鑰匙,明明是極其普通常見的裝扮,卻因那鶴立雞群的氣勢而奪人眼球,一瞬便落進了秦越的畫裡。

  

  當那人停在秦越面前,秦越正好收筆。

  舒繼業歪頭細看,點頭稱讚:“你的畫似乎又有新的領悟,不錯。這一角畫得特別好。”他所指之處正是他自己。

  秦越不恥道:“自誇也不是你這樣的。”

  

  舒繼業笑微微點了早餐,舒坦的填飽肚子才告訴秦越:“跟齊雲商量過了,今天上午休息,下午趕路。”

  秦越眼眸一亮,立即起身抱著畫板要走:“那我去附近轉轉,再畫一些素材。”

  舒繼業點頭:“你身體有不適嗎?”

  “沒有,除了酸痛其他都好。”

  “嗯,記得中午回來集合。”

  秦越點頭就走,舒繼業又說:“等等。”

  “怎麼?”

  舒繼業漫不經心地問:“你之前到底患的什麼病?”

 

 

第十一章:坦誠

  

  秦越的身形一個踉蹌,穩住後卻頭也沒回的往前疾行,眨眼就消失在舒繼業的視線。

  

  舒繼業皺眉思考,秦越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

  但是舒繼業卻留了個心眼,住院大幾年的疾病,不可能不嚴重。接下來的旅途,需要格外注意秦越,免得這倔強的大男孩出意外,回頭造成遺憾就不好了。

  

  下午,這支隊伍繼續上路了。

  一開始,齊雲就嚴格的要求幾個騎行姿勢不準確的同學改正姿勢,那幾人嘗過苦頭後倒是乖乖答應了。

  

  但是,姿勢不對可以改正,體力不濟卻無法短時間增強。

  隊伍依舊很慢,不停的有人疲憊幾乎暈厥,但是歇歇停停,一路還算順利。接著第二天,第三天,隊伍雖然艱難,卻還在正常前進。

  

  到了第四天,他們已經快來到第二座城市。眼見吃的喝的睡的就在眼前了,連秦越都卯足了勁往前衝,恨不得瞬移進城。

  

  但是很突然的,有女孩子騎到半路上撒潑打滾嚎啕大哭倒在地上死也不肯起來。隊伍立刻停下來,舒繼業走過去查看那女孩的狀況,可是女孩怎麼都不說話,就是哭,軟綿綿的坐在水泥地上,滿臉憔悴的模樣讓人說不出太苛刻的話。

  “她大概累癱了……讓她哭一下吧,哭夠就好了。”大夥於是一邊哄她,一邊等著她緩過勁。

  半個小時後,女孩終於平靜了些,她抬起虛軟無力的手臂僵硬的擦拭眼淚,哽咽啞聲道;“我真的騎不動了……要死了嗚嗚……”她說著垂下頭捂著臉哭得更大聲,有幾分氣急敗壞和撒嬌的語氣,但無論怎樣都聽得出她的確無力之極:“我肚子疼啊,我月經來了……渾身不舒服,真的不想騎了,你們就把我丟在這裡吧,我寧願死也不要騎車了……咳嗚嗚……”

  

  這年代的學生都早熟,幾本都上過青春期生理課,聽到女孩這麼直白的話倒是很了解,立即有男生說:“難怪,你怎麼不早說,早說可以直接搭車走,現在馬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怎麼辦?”

  “女孩子好可憐!”

  “試試看能不能攔到車?”

  “還是別了,不熟的車送她走也不放心啊。要不打110讓警察幫忙?”

  齊雲習慣看向舒繼業:“舒老闆覺得怎麼樣最好啊?”

  舒繼業皺眉問他:“你事先沒有安排好應對措施嗎?旅途半路上出差錯再正常不過,出發前就應該考慮好應對措施。你現在不管是報警還是攔車都不一定順利。”

  齊雲茫然搖頭:“這種……怎麼個安排法……”

  舒繼業嘆氣:“我騎車的目的是鍛煉,而不是挑戰什麼,更不是冒險。我絕對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我不允許出現意外。所以我不管騎車去哪裡,都會安排一輛車較近距離跟著,這樣不管我發生什麼意外,都可以爭取及時得救。”說完,舒繼業拿出了手機。

  

  齊雲漲紅臉道:“那是有錢人才行……”要單獨有輛私家車和一個司機,甚至帶著一個醫療隊,靠,那當然有備無患,可是他們哪有那個經濟條件。再說……他們的確把騎車旅行當做一種挑戰和冒險。就算有保鏢,也會覺得太不刺激了,太丟人了,像沒斷奶的小孩。

  

  舒繼業身後的秦越也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他偷跑出來加入車隊,被家人知道後,他幾個舅舅當時就著急的說要派保鏢來護航,秦越聞言很氣憤的掛了電話。更讓秦越無語凝咽的是連他爸秦四海,後來都打來電話叫他回去,別吃飽了撐不過。

  

  但是家裡人越那樣說,秦越更不想半途而廢。

  似乎幼稚又固執的想要證明些什麼。

  

  舒繼業的電話打出去一刻鐘後,一輛路虎越野車便出現在眾人面前。

  舒繼業揚手指點道:“車來了,把她弄上去,我會讓司機直接送她去W市醫院,要是沒事就送去酒店。隊長,W市的住宿點你安排好了嗎?”

  

  齊雲點頭:“嗯,網上查過,去W市住興華賓館。”

  “行。”

  路虎司機下來,舒繼業叮囑他幾句,女孩便被弄上了車。但是舒繼業並未急著讓司機走,而是環顧了一下在場所有人,他靠著車,抱著手臂,很無可奈何的對這群少年少女們說:“還有誰撐不住的趕緊上車,別等下又哭天喊娘的耽誤行程。”

  

  齊雲立即安排另一個女生上車去照顧哭泣的女孩,其他人都保持了沉默。

  

  舒繼業聳肩,多看了秦越幾眼:“你呢?”

  秦越高高仰頭,不屑道:“我沒聽見。”

  舒繼業瞧著他神氣的模樣不由好笑,揮手便讓司機走了,剩下的人繼續騎車趕路。

  

  其實這時間段,大部分人已經很累很累了,都在硬撐著。

  隊伍到達W市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還好夏天黑得晚,自行車都裝了照明燈,摸黑的路程不遠。

  趕到興華賓館,一群人嘩啦啦衝進訂好的房間洗澡換衣。有人趕路時累得像死人,一到賓館就生龍活虎的到處亂竄。走廊外,不時能聽到這群少年咋咋呼呼的嬉鬧聲。

  

  舒繼業讚嘆年輕人恢復力真好,不過他房裡這位除外。

  秦越已經睡得像死豬一頭了,連澡都沒洗,騎行服也沒脫下。

  

  舒繼業舒舒服服洗澡換衣泡茶吃東西看報紙,當秦越十一點醒來時,舒繼業體貼的遞給他一杯衝劑:“喝了,解壓提神。”

  

  隨後,一些沒睡的成群結隊出去吃宵夜,秦越餓壞了,吃相很粗魯。旁邊的舒繼業就規矩多了,就像小女生們說的,吃飯也很優雅啊……

  

  “舒老闆,今天在真是謝謝你!要不是你叫車,我都不知道怎麼辦,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舒繼業聞聲看去,說話的女生是下午痛經的喬飛雪。她的眼鏡還是紅腫的,但臉色已經好多了。說話聲音很柔,襯得乖巧。

  

  舒繼業笑笑:“不用客氣。”

  

  喬飛雪莞爾一笑,拿起一杯熱茶舉到舒繼業面前:“我以茶代酒敬舒老闆一杯,真心謝謝你對我的幫助!不好意思了,我不會喝酒,茶水你不介意吧?”

  舒繼業微頓,拿起啤酒輕輕與她碰了碰:“不介意。”說罷一飲而盡,空杯清脆的擱在右手桌面上,秦越隨手便給他填滿了啤酒,一邊還不忘記往自己嘴裡猛塞烤雞肫,吃得嘴脣油光可鑒,愜意滿足地兩眼晶晶亮。

  

  喬飛雪又說:“舒老闆今年多少歲?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告訴我們?”

  舒繼業失笑:“男人的年齡也可以是秘密。”

  喬飛雪和幾個同學呵呵笑:“舒老闆好幽默哦~~我猜你頂多三十歲,看起來好年輕的說。說實話這麼年輕的老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以前在電視上,還有雜誌上看見的老闆都是老頭子,不是禿頭就是大肚子,真沒你這樣的。”

  舒繼業輕笑道:“我以前也是大肚子。”

  “騙人吧,不可能。舒老闆身材很好啊……”

  舒繼業不置可否地閉了嘴,秦越在右邊好奇的追問他:“你以前真的大肚子?”

  “嗯哼,你不相信?”舒繼業笑看他。

  秦越點頭:“我信,按常理,你這個年紀的男人發福的可能性很大很大,所以沒什麼不相信的,除非你和我一樣,是長不胖體質,哦,蘇岩也是長不胖體質。”

  “……所以呢?”

  秦越搖頭:“沒有所以啊,我就事論事一下。你看你堅持常年鍛煉,煉出四塊腹肌六塊腹肌八塊腹肌什麼的也挺好的。我表哥和你一樣,他要是隔段時間不運動,身材就會變形,為了讓蘇岩不嫌棄他,他連煮飯拖地帶孩子的事情全部接手了,成為新一代當之無愧的好男人。我媽經常要我跟他學習,但我覺得沒必要,我有他嫉妒不來的長不胖體質。”

  

  舒繼業笑眯眯看著他,他眼神毒辣,沒有漏掉秦越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洋洋。

  舒繼業氣定神閑道:“這番話跟你表哥說過麼?”

  “沒有,沒必要對他說。”秦越含著雞肫含糊搖頭道,那因為吃東西而微微撅起的油光嘴脣,在夜色下泛著誘人的光彩。

  舒繼業用筷子輕輕戳他嘴脣:“跟他說,保證他削死你這小嘴。”

  

  舒繼業莫名的舉動,詭異的用詞,那一聲你這小嘴,騰地一下躁得秦越腦袋發燒,直接反應在臉上,通紅一片,秦越受驚往後避去,狠狠出了口氣才敢抬頭。

  

  他獨自莫名地不自在,卻見那舒繼業平靜無比地和喬飛雪說著什麼話題。

  秦越偷偷鬆口氣,埋頭苦吃,不敢再挑釁舒繼業。

  

  吃宵夜後回去的路上,喬飛雪精神飛揚,一大群人的隊伍,不管走在前還是後,都能時不時聽到她的笑聲。扭頭看去,她一直走在舒繼業旁邊,兩人一路侃侃而談。

  

  有人皺眉,有人曖昧的低低怪笑。

  回到賓館,大家分道揚鑣。

  齊雲拉住準備回房的喬飛雪,無奈跟她說:“喬飛雪,我勸你跟舒老闆保持一定距離。這樣不好……”

  “為什麼?我又沒有怎麼樣。”喬飛雪不高興。

  “他那樣的大老闆,年紀比你大一圈哦,要是有不好的謠言對你太不好了。”什麼被包養的二奶,小三之類的新時代‘代名詞’,對少女的影響很大的。

  喬飛雪不以為意:“大驚小怪,別說我跟舒老闆沒什麼,就是有什麼,也是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願的事。”

  齊雲被堵得無話可說,想想的確是這麼回事,就算喬飛雪要攀高枝,舒繼業的情況也屬於一根可嫁的好枝。

  “好吧,但是你最好弄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沒結婚,有些人隱婚你又不可能知道。”

  喬飛雪皺著眉頭走了。

  

  舒繼業在洗澡,秦越一身清爽的趴在床上描圖,手機響起,喬飛雪在電話裡問他:“秦越,問你幾個問題。”

  “嗯,你問。”秦越頗驚訝,喬飛雪會給他打電話,兩人其實不太熟。

  “你跟舒老闆很熟嗎?認識多久了?”

  秦越一愣,怔了怔老實道:“去年冬天認識的,熟不熟悉,也就那樣吧。”

  喬飛雪似乎很失望:“哦,那你知不知道他的情況,比如他多少歲,哪一天生日,結婚沒有,有沒有女朋友,你知道什麼都告訴我吧,呵呵,我下次請你吃飯。”

  秦越立即明白喬飛雪的意思了,他簡略道:“結婚沒有不清楚,估計沒結婚。大概也沒女朋友,不然會帶女友一起出來玩吧?生日更不知道,具體年齡比我大個四五歲?”

  喬飛雪吐血,說半天沒一個肯定答案!

  “怎麼這麼抽象啊我暈,比你大四五歲是多少歲啊?他才二十出頭啊?”喬飛雪震驚了,又覺得很興奮。比他們只大幾歲,不就是二十多嘛?越年輕越有共同話題。

  秦越不好意思乾笑:“我今年二十八了,所以他當然是三十多。”

  喬飛雪半天無語,緊接著驚叫:“騙人,你二十八?你不是十八嗎?”

  “……沒騙你,我80後,不是90後。”

  “呃呃呃,好吧,年齡沒所謂了,你幫我問問好不好,問他結婚沒有,生日,還有他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啊!”

  

  舒繼業擦著頭髮出來:“你在跟誰說話?怎麼像在說我。”

  秦越直言:“喬飛雪。”

  “哦。”

  “她問你生日,電話,婚姻狀況……”秦越笑看舒繼業,一個個報出喬飛雪的問題。電話那頭喬飛雪聽得清楚,當即有些憤怒的掛了電話。

  

  秦越知道喬飛雪生氣了,但是他並不在意。他雖然沒社會閱歷,但是女生追男生這種事見多了,也不是第一次當中間人。最重要,他不喜歡幹這差事。喬飛雪生氣了更好,免得以後連舒繼業穿什麼牌子什麼顏色內褲都跑來問他。

  

  舒繼業懶散散坐在靠椅裡,假寐道:“這種事沒必要管,小女生我沒興趣。”

  秦越斜睨他:“你真壞,說沒興趣,但是之前又和小姑娘談笑風生,大家還以為你要老牛啃嫩花了。”

  “不是小花吞老牛嗎?”舒繼業反擊。

  秦越噗嗤大笑,又伏下頭去描圖。

  

  舒繼業挑眉:“別在床上畫畫,髒。”

  秦越不以為然:“我不會弄髒床鋪的。”

  “你壞習慣真不少。”

  “嗯。

  

  之後幾日的旅途,秦越愈加適應,雖然每天累得要死不活,可他真的支持下來了。只是一路上少了說話的對象,喬飛雪明顯在追求舒繼業,卯足了勁湊在舒繼業身邊,秦越倒沒不識趣,跟舒繼業說話的次數就少了許多。

  

  連續一周後,秦越覺得連身體的酸痛感都淡化了,這證明了他體能的進步,秦越很滿意,每天胃口大增,真心覺得自己更加活力了。

  

  就在這樣的日子裡,高考分數出來了。

  那天晚上他們在賓館裡誰也沒有急著睡覺,等到十二點便一窩而上,打電話!上網,用各種方式查詢自己的分數。

  在電話不停占線,網絡抽搐的惡劣環境下,秦越終於查到了自己的分數線,四百二十三分,這樣的文化成績,加上他出色的美術成績,一本絕對過了。

  

  秦越欣喜若狂,抱著電腦狠狠親了幾口,瘋子似的吶喊:“耶耶耶!過了一本線啊!我做夢都沒想到,嗷嗷嗷好想馬上去上學!哎喲我第一次志願填什麼好?糟了我好像沒有參加一本的美術加試,唯一兩個一本的加試都是美院,可是這分數線過不了美院啊咋辦,我要填哪個一本大學啊,後悔死了,早知道我也報考幾十個一本!”

  

  秦越真是超常發揮了,當然也許是後期補課起了很好的成效。

  能讀一本當然想讀一本,秦越也不例外。他立刻靜坐在電腦前查詢哪些一本只需要參考美術聯考成績的一本大學。

  

  他查得無比認真,都快忘記了身邊還有舒繼業。

  舒繼業不可置信地出聲道:“你腦子什麼構造,四百分也能考出來?”

  秦越心情好,懶得在意他的鄙視。得意洋洋哼一聲,愉悅的繼續查找資料。

  舒繼業見秦越認真,也懶得打擊他了,好心提議:“你身體不好,選個A市的大學吧,這樣你家人好照應。”說完便走向洗手間。

  

  秦越這時忽然出聲說:“我身體沒病,有病的是心理。”

  舒繼業回頭,困惑地等著他的下題。

  秦越直視他,頗坦然道:“十七歲時我跳樓未遂。”以為很難說出口的話,真的說出來了,並無想像中那樣難堪。

  舒繼業的眉頭明顯跳了跳。

  秦越的聲音低沉下來:“之後在醫院昏迷了十年。”

  

  秦越靜靜說完兀自發了會呆,復又嘆口氣,手指繼續在鍵盤上敲動,屏幕上閃爍著讓他重新活過的夢想。

  和他此時的眼眸一樣明亮。

 

 

第十二章:基

  

  這個答案是舒繼業完全沒有料想到的。或許是第一次看到秦越的印象太強烈,先入為主以為那是個大病初愈的孩子。再後來與秦越接觸,覺得這大男孩雖然天真幼稚,有時內向害羞,有時開朗活潑,卻怎麼都和自殺扯不到一塊兒去。

  

  自殺,需要多少因素才能逼得一個人連活著都不願意?

  舒繼業認為這是最難解的問題,而他活了三十多年,不曾有過哪怕一秒的自殺念頭,他活得很健康。

  

  舒繼業靠著洗手間的門框,抱著雙臂出神的望著電腦前認真忙碌的秦越,似乎想看透他,看進他心底深處,看明白這個人真正的十七歲。

  

  這明明是個不怎麼堅強的男孩子,從哪裡來的勇氣去跳樓?

  或者一個人脆弱到極致,憤怒到極致,絕望到極致,就凝聚成了那種‘勇氣’。

  沒有親生體驗過那種絕境,就算是大老闆舒繼業也只能無奈搖頭,嘆息一聲‘搞不明白’

  

  舒繼業的好奇心到此為止,他懶得去問秦越遭遇了什麼想去自殺。因為無論秦越講出來的故事是什麼樣,在外人聽來,最重要是在他聽來,結果只會忍不住刺一句‘就這樣真沒用。’

  

  舒繼業沉默的進了洗手間,電腦前的秦越若有似無的喘了口氣,兩眼始終沒有離開電腦屏幕。相安無事過了一夜,隊長宣布第二天休假一天,游遍J市著名景區。

  高考成績出來了,幾家歡喜幾家愁,像秦越這樣超常發揮的滿面喜氣,自然興致高昂。但有沒考好的,鬱郁寡歡鬧彆扭。

  

  隊長在賓館門口等半天,隊伍還沒到齊,不由嘆氣:“那幾個人到底去不去?”

  旁邊有人說:“他們沒考好,說沒心情出去玩。”

  “喬飛雪和孫娜還在房裡哭,都是沒考好的。”女生說這話時,還特別抬眼看了下舒繼業。奈何舒繼業一直坐在大廳沙發上看報,也不知道聽到沒有。

  “誰去勸勸?”

  “怎麼勸啊,這事也挺倒霉的,好幾個都是距離一本分數線差一點點而已,幾分的差距被打成二本。喬飛雪平時都考四百多的,這次只考了三百九十八,太可惜了。”

  “是啊,昨天晚上她哭過後其實好了不少,但是今天上午她爸媽知道了分數,在電話裡凶她了,又把她罵哭了。”

  

  秦越一身清涼裝扮,戴著頂鴨舌帽,背著一個休閒包,抱著兩瓶飲料從門外竄進來大聲問:“你們還有誰要飲料?幾點出發啊?”他心情好,對接下來的遊玩很期待。特別是剛才舅舅打電話來,說外公很高興,秦越愈發滿足了,能讓嚴肅的外公高興一回,挺難得。以前每次和外公見面,秦越總是心虛,是那種對讓長輩失望,給長輩丟臉的心虛。外公在秦越面前嘆一口氣,都能牽動他脆弱的神經。

  

  秦越的出現打破了低靡的氣氛,大夥都陷入短暫的沉默。秦越舉著飲料張望,這時候舒繼業出聲了:“給我一瓶。”

  秦越立馬跑過去,揚手將飲料拋給舒繼業。

  舒繼業喝了幾口,繼續低頭看報紙。秦越哼著歌曲擺弄手機,他在手機上寫日誌,每天都有親朋好友回應一兩句。今天的日誌留言全是恭喜他的,秦越笑歪了嘴。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終於有個女生走到舒繼業面前說:“舒老闆,能不能麻煩你去勸勸喬飛雪?勸她出來散心就可以了,謝謝你哦。”

  舒繼業從報紙裡抬頭:“她不肯出去玩?”

  女生悶悶點頭:“是啊,她沒考好,心情很糟糕,躲在房裡哭,怎麼說都不肯出來。”

  舒繼業放下報紙起身:“那還等什麼,我們這些人去吧,再耗下去一天都過去了。”

  “……”旁邊的人一愣,沒想到舒繼業這麼說。

  

  但是齊雲早有此打算,忙附和:“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大家記得戴好相機和畫板。”

  

  搭車去了風景區,此景區以景色優美而出名,這對於攝影愛好者和畫家來說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一進去大夥便三五成群散開了,有人去拍照,有人在畫畫。

  

  秦越抱著畫板到處留意,看到心儀的角度就畫一張,而舒繼業始終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前後拍照,舒繼業到底是學過美術的,又是攝影愛好者,他拍攝的相片,秦越很喜歡。有時候覺得舒繼業選擇的視角真的很獨道,便會忍不住坐在舒繼業腳邊用同樣的角度畫一幅風景速寫。

  

  這一路游走,寧靜美好,誰也沒有打擾誰,誰也沒有落下隊。每一次從作品裡回神,一抬頭準能在前後百米遠的距離看見另一道身影。

  

  到了中午要吃飯時,秦越還坐在一條小橋邊描繪前方的山花瀑布怪石。

  舒繼業遠遠地回頭,見秦越畫得認真便沒叫他,靜看了幾秒,又忍不住拿起相機,對著認真作畫的秦越拍了一張。

  秦越描繪前方的瀑布,用的是炭筆,風格粗獷隨意,但每一處關鍵又刻畫的極其細膩。舒繼業站在他旁邊居高臨下的欣賞他每一次落筆,惋惜秦越沒帶顏料來此,他更欣賞秦越的用色,那是一種讓人心情平靜的風格,絲毫不像一個少年人的手筆。或許這就是所謂靈性,悟性,被稱為天賦的東西。

  

  一幅畫完畢,秦越滿足收筆,舒繼業微笑:“該去吃飯了。”

  秦越笑嘻嘻背起畫板和包,滿山張望:“去哪裡吃飯?要返回去嗎?”

  “往上爬,山那邊有景區農家飯館。網上資料上說有一種餅挺好吃,叫什麼忘記了。”

  

  此時大中午,即使景區裡植物繁茂溫度偏低,但依舊熱得爬山的秦越滿頭大汗。只掛著一部相機輕裝上陣的舒繼業探手拿走了秦越的休閒包,秦越頓時鬆了一截:“謝謝!輕鬆多了。”

  “背包礙事,下次記得少裝點東西。”秦越的包挺沉的,稍稍一摸就知道全是零食,舒繼業簡直哭笑不得。

  “呵呵,我怕山上沒好吃的賣。”說罷還忍不住伸手探進舒繼業背後鼓鼓囊囊的包,掏出了一包鴨脖子,邊走邊啃,香辣的鴨脖子惹人垂涎,舒繼業聽他吃得直咂嘴,終於沒抗住誘惑,也順手拿出一包來啃。

  

  秦越立即笑道:“沒我帶來寶貝,你現在只能餓著。”

  舒繼業默不吭聲,算是認了。

  

  山那頭的農家菜館門前,聚集了不少秦越的同學。大夥坐在門口納涼,遠遠從遊客群裡捕捉到悠閑走來的舒繼業二人,便有人咋呼:“秦越和舒老闆上來了,好,又到齊了兩位。”

  

  秦越背著畫板快步在前面小跑,一幅急不可耐要吃飯的樣子。舒繼業掛著相機,背著秦越的包在後面慢悠悠晃蕩,就算穿著運動服,那股子精英氣派也惹遊客注目。幸好舒繼業戴著墨鏡,不然被人認出來也不算稀奇。

  

  跑得近了,秦越也看見了門口的熟人,立即笑著跟他們招手。手一揚,風一吹,頭上的鴨舌帽嘩啦啦脫離了腦袋,被吹到身後去。

  秦越轉身,正好看見舒繼業幫他撿起帽子,鬆口氣的同時也不在意了,帽子都不拿便繼續往飯館跑。

  

  到了農家飯館,當即有男生笑嘻嘻問他:“秦越,你是不是和舒老闆搞基啊?”

  秦越呆問:“啥?什麼搞基?”

  “哈哈,你不會不懂吧,搞基都不知道啊,那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老話”

  秦越茫然搖頭。

  幾個男生女生頓時嬉笑打鬧,那說話的男生親昵摟住身旁的男同學做親昵狀,誇張無比的說:

  “最好的兄弟就是,兄弟需要女人的時候你做他的女人!”

  另有人接話:“人人都有好基友!”

  大夥嬉笑,話一說完,一個男同學毫無障礙的親了另一個男同學一下,拍肩道:“秦越你太老土了吧,這都不知道。”

  

  眾人笑鬧,卻不見秦越臉色煞白。

 

 

第十三章:時髦

  

  那兩鬧著玩的男生笑了半天才發現秦越臉色不對勁,其中一人不由收了笑容,斜眼偷偷打量秦越,越看越確定秦越生氣了,那臉蛋扭曲猙獰,很是嚇人。

  “喂,秦越你不會連這都生氣吧?我們是開玩笑的。”男生用輕鬆的語氣申明。

  卻不想秦越臉色愈發難看,那雙平時覺得漂亮的眼睛此時陰狠的瞪過來,刺得人心裡發毛。

  秦越直盯著那男同學,冷冰冰諷刺道:“幸好你不是我的好兄弟。”

  

  那嘲諷不屑,甚至嫌惡鄙夷的輕視神態清晰表現在秦越臉上,這模樣讓誰看了都不太舒服,何況是被針對的男同學。

  男同學頓時笑不起來了,板著臉道:“你什麼意思?靠,開不起玩笑出來混什麼啊,裝13了不起,老子又沒說你是我兄弟,又沒要你做我女人。”說到最後他又笑了起來,似乎覺得說出了很有意思的話,還特別痞子似的挑起眉梢,用侮辱似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秦越,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連他旁邊的男生都低頭去偷笑。

  

  秦越膽小,懦弱,天真,但不代表他脾氣好,更不代表被人出言侮辱了還能心平氣和,說白他也是小孩一個,他哪怕個子不高拳頭不硬,但打架卻沒手軟過,儘管他曾經打架的次數屈指可數,儘管每一次都有個高大的少年擋在他前頭。

  

  秦越惡狠狠盯著調笑的男同學,那男生更加拔高了聲音,有種故意將局面越演越熱的趨勢:“你氣成這樣,難道戳中你痛處?看你長得小白臉似的,搞不好真給你兄弟做過女人,那你還氣個毛啊,哈哈,大家又不會看不起你。”

  

  他越這麼說,眾人越覺得秦越就像這樣子,秦越長得多適合搞基啊,不搞基都浪費了,有人要打圓場,笑嘻嘻擺手勸慰:“別生氣嘛,其實周超也沒什麼意思,就是隨便說說。就算秦越你是GAY大家又不會排斥你,你更沒必要自卑沒必要在意,都什麼年代啊誰管啊,GAY多時髦啊,秦越你是不是GAY啊?你長得帥,肯定很多男人追你。你和舒老闆真的是情侶?哇,這些天你們一直住一間房哦。”

  

  那個周超也順著台階下:“就是就是,雖然我是開玩笑,不過你真GAY也沒啥,現在挺流行這樣的,你看你長得秀氣,就是現在年輕人喜歡的類型,你要不是GAY多可惜,炒作一下還可以大紅大紫當明星。你看網上那個XX和XXX炒得多紅啊,現在還簽約娛樂公司,以後拍戲唱歌什麼的當明星多牛氣。其實你完全可以叫舒老闆花錢把你包裝一下,炒作一下,搞不好真的可以進入娛樂圈,鹹魚翻身了!”

  

  噼哩啪啦的一席話,聽得秦越頭昏腦脹,連滿肚子怒氣都發泄不出來。他不知道應該感到欣慰慶幸,還是該感到無言以對。作為同性戀,能被世人寬容接受,這是最期待的事。可是此時真正聽到這一番言論,秦越卻沒有預想中的高興。明明十年前在初中校園裡,他和關文每一次偷偷牽手時,就忍不住天真的說:要是哪一天中國也像外國那樣開放就好了。要是大家都能平等的對待同性戀就好了。

  

  那個時候關文會偶爾安慰:過了十年二十年,肯定會有那一天。

  

  如今十年已過,物是人非。

  曾經聽到同性戀三個字就像見鬼的年代已經過去。

  如今同性戀也成了時髦的代名詞。

  那麼輕易的溜出口。

  

  秦越感覺不到絲毫的輕鬆快樂,對著眼面前這群年少的笑臉,亦說不出任何的語言,心中的怒火和喜悅,一起沉澱。

  

  前一刻他以為自己會忍不住動手,此時的秦越卻沉默的走進了農家飯館,隨便選了一個空桌,拿出菜單點菜。

  一會兒,舒繼業氣定神閒坐到他對面,又多點了兩盤。

  

  秦越拿著招牌菜某某餅大口的啃,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看起來很活力。舒繼業挑出了菜中的大蒜丟掉,笑問秦越:“是不是覺得十年的變化很大?”

  秦越悶不吭聲。

  “其實社會怎麼變化都是集體的,只有個人的變化才是自己的。這世道變沒變並不重要,有些事永遠變不了,一些小事,影響不了大趨勢的事,而同性戀從古至今都有,卻從來不是主流,它屬於‘小事’,就算西方某些國家承認了,依舊有不願意承認它們合法的人民。”

  

  “而在國內,法律承不承認全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願不願意堅持,你堅持,就有人承認你,譬如你的親人。如果他們不承認,就算有法律,結果也不會幸福。這和異性戀是一樣的,都是圍著一個家字轉。”

  

  “你看外面那些小孩,他們笑嘻嘻沒心沒肺,說GAY很時髦,這時候你不用生氣,不用震驚,你只要學大人一樣,耐心的告訴他們一句‘做事要慎重,不要盲目追崇’就夠了。你跟他們吵架毫無意義,他們會以為你在爭論時髦不時髦的話題。”

  

  “你爭得臉紅脖子粗,打得小手紅腫,氣得心臟發疼又是何必”

  “你時髦還是不時髦?”

  

  舒繼業一派輕鬆又正經,唯有臉上笑容一直溫溫和和,不是平常的諷刺打擊。最後那一滑稽的挑眉,惹得秦越噗嗤大笑,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時髦OR不時髦……

  

  秦越嘴裡包得滿滿的麵餅,撲哧撲哧憋笑,艱難咀嚼咽下去,拿著舒繼業的墨鏡把玩道:“你這墨鏡挺時髦的。”

  舒繼業點頭:“我一向很潮,緊隨時代的大步伐。”

  “我就落伍了,每次去逛街買衣服很茫然,不知道穿什麼才不土鱉。”

  “把土氣的裝扮穿成潮流才是帥哥美女的責任,而且現在流行復古。”

  “哈哈哈,其實我一直很喜歡郭富城頭……可是我讀初中時已經不流行了,怕別人罵我土一直不敢剪。”

  舒繼業愣了愣,不經意的低頭,憋笑,抬頭又仔細打量秦越的臉,不由點頭:“挺適合你,你下次可以嘗試。”

  

  這頓飯吃得歡暢,下午的秦越已經完全不去在意那個小插曲了。

  晚上回去後,秦越坐在床上整理這些天的畫作,有女生來幫喬飛雪傳話,說喬飛雪想請教舒繼業大老闆關於遊戲專業的信息,說是大學準備報考此類專業。

  舒繼業當時正好洗了澡,一身寬鬆便裝,頭髮還是濕的,門口傳話的女生都忍不住臉紅了。舒繼業卻毫無所動的坐回床邊擦頭,頭也不回對秦越說:“給我泡杯茶,你怎麼總躺在床上。”

  秦越輕哼爬起去泡茶,重重擱在舒繼業面前:“因為我腰酸背疼。”說完又坐回床上整理畫作。

  

  門口那女生不知何時就那樣走了。

  

  秦越滾在床上笑道:“喬飛雪肯定信以為真了,你利用我欺騙小女孩的感情。”

  舒繼業莞爾:“你今天蠻機靈的還知道配合我,不錯,獎你吃糖。”他還真掏出一顆巧克力糖,笑著塞進秦越嘴裡,這動作很親昵,秦越慌忙含住糖,心頭一陣亂跳,臉孔微微發熱。轉過身又去整理畫作。

  

  不知過了多久,舒繼業開始說話,全英語發言,語氣時而平靜時而嚴厲。專心琢磨畫作的秦越驚愕抬頭,原來是舒繼業正開著電腦進行視頻會議,屏幕上很多安安靜靜坐著的西方面孔,秦越還看見了蘇岩。

  

  舒繼業發言後,蘇岩的聲音從音響傳過來。

  秦越第一次看見這個樣子的蘇岩,蘇岩西裝皮履英俊不凡,比十年前更帥了,卻又似乎沒變。秦越依舊覺得熟悉不已,讓他想起以前在講台上作為第一名發言的那個蘇岩。

  

  秦越聽不太懂英文,但是他看得津津有味。還衝著屏幕上的蘇岩靜靜傻笑。他以為這樣的距離,自己不可能出現在視頻上。

  但是蘇岩發言完畢後,忽然頓了頓,挑起眉嘆道:“你衝我笑地這麼猥瑣是什麼意思呢?”

  秦越愣了會,高聲回罵:“你才猥瑣!”哼,虧他剛才還覺得蘇岩帥呆了!肯定是腦袋被驢踢了。

  蘇岩笑眯眯擺擺手,脫離了視頻。

  舒繼業虎著臉將似乎想揍電腦的秦越擋回去:“別鬧,我在開會。”

  “是蘇岩在鬧。”秦越小聲糾正,飛速跳下了床,挪窩到沙發上吃薯片。

  

  一個小時後,視頻會議結束。

  舒繼業正要關關閉電腦,一個助理忽然說:“老闆,誰在你身後吃薯片,我一直聽到卡茲卡茲的清脆聲音,肯定有人在吃薯片。”

  “是隻小老鼠。”舒繼業笑著關掉電腦。

  

  臨睡前,秦越想起這一天發生的事,又見同一屋的舒繼業平靜的態度,忍不住問他:“舒老闆,我是個GAY,你跟我住一屋會覺得彆扭嗎?”

  舒繼業抬頭看他:“你覺得呢?”

  秦越不好作答,他覺得舒繼業很開明,根本不會介意這些事。

  “首先你和我都是男人,其次你才是GAY,而我,是雙。”

 

 

第十四章:驚語

  

  舒繼業笑眯眯的,秦越卻被嚇一跳。普通性向不可怕,可怕的是兩個人都不普通,還同處一室。

  你覺得彆扭嗎?舒繼業反問。

  “……”彆扭兩個字秦越不好意思說出口。

  放心,我是正經人。舒繼業微笑,若無其事的躺床上休息去。

  

  秦越尷尬的傻站了一會,之後疲憊困頓,不知不覺也去睡了。

  翌日秦越還沒睡醒,便被手機吵醒了。他一見來電顯示是三舅,忙爬起來接聽。

  越越,你還在Z市吧?

  是啊,怎麼呢?今天上午出發去下一個城市。

  幸好趕上了,是這樣的,你七點前趕到Z市機場幫我接一個很重要的人,他是海外華僑,中文名叫李俊傑,你幫我招待他一天,我晚上才能趕過去找你們。

  秦越愕然:什麼人啊你要我接?是客戶麼?我要怎麼招待他?我從沒幹過,不知道怎麼弄,而且我不會說英語。

  不用你說英語,他會說中文,你只要帶他找個好點的酒店休息吃飯,他要是想出去遊玩你領個路就行了。記得有麻煩就打我電話,你就當朋友相處好了,不用在意啥。

  掛斷電話,秦越見時間已經六點,機場距離這裡挺遠,忙爬起來洗刷。等他收拾好,卻看到舒繼業已經工工整整的等在門口:我陪你一起去,我會英語。

  謝謝!太好了!秦越就怕自己不會說話搞砸了,有舒繼業作陪,他頓時渾身輕鬆了。

  

  上車前秦越特地打電話給隊長齊雲請假,齊雲答應再休息一天。

  等趕到機場已經七點過五分,還好他們要等的航班還沒到。

  估計七點五十左右才會到,我們先去吃點早餐。

  秦越還頗緊張的,吃得不多。

  舒繼業漫不經心地問:你舅舅有說具體的情況嗎?那個人是生意客戶還是親戚朋友?

  秦越茫然搖頭:他沒說,語氣挺急切的,只說很重要。

  那個人為什麼不去A市,飛來這裡?舒繼業皺眉。

  也許要在這裡談事情?秦越猜測。

  如果那樣,你舅舅最起碼會提前安排助理秘書等等任何一個會英文的人過來接機,而不是臨時匆匆找你充數。秦越的舅舅他還是知道的,A市出名的有錢人,那樣的人精明一輩子,什麼事情都做得工整,怎麼會來這匆匆忙忙的一茬。

  秦越斜睨道:就算我來濫竽充數,這不是還有你這個精英來救場嗎?管他來的什麼老外,交給你了!

  舒繼業哼笑:要是來個西班牙人怎麼辦?我只會英語和法語。

  我還以為你是全能翻譯器。

  “……你挺記仇的。

  秦越眯眯眼笑。

  

  終於等到那位李俊傑的航班,秦越舉著牌子翹首以盼,舒繼業一眼看見了同樣掛著牌子晃蕩出來的李俊傑,眉頭不由緊鎖,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總算明白秦越的舅舅為什麼扒拉秦越來濫竽充數了,敢情是別有意圖。

  舒繼業側頭望著到處張望的秦越,怎麼看怎麼傻呆呆的一孩子,啥都不曉得就被舅舅推出來了,哎,得虧他舅舅不是要害他,不然只有被賣數錢的份。

  秦越還沒找到李俊傑,李俊傑卻已經看見他了,忙從人群裡擠過來,特別低著腦袋矗立在秦越面前:越越?

  秦越望著陌生的高個子乾笑,這人起碼有一百九十公分:李俊傑?你好,我是秦越,我舅舅讓我來接你,他要晚上才有空趕來。秦越震驚了,沒想到來者這麼年輕,看起來不像客戶啊……而且也不是眼熟的親戚。

  我知道你,卓三叔說起過你,他說你叫越越,我喊你越越不介意吧?

  “……還是秦越吧。我們又不熟悉,秦越暗想。

  這位是?李俊傑指向舒繼業。

  舒繼業不動聲色上前伸手,流利的美式英語嘰裡呱啦蹦出來,秦越完全聽不懂他說了什麼,李俊傑卻臉色複雜,頗生氣的抬高音量嘰裡呱啦回了一大段,隨後沉痛的望著一臉茫然的秦越:謝謝你們來接機,今天的事我會跟卓三叔說清楚的,拜拜。

  他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機場。

  秦越如夢初醒,趕緊跳腳去追,大喊大叫:喂喂喂!你走什麼啊!我是來接你的啊你別跑!我舅舅會罵我的混蛋尼瑪喲有話說清楚啊耍什麼性子莫名其妙小心遭爐踢!眼見他短腿難及人家長腿,儘管賣力追到門口,可只能眼睜睜望著那高個子男孩搭車瀟灑遠去的車尾巴……

  

  連灰塵都沒給秦越留下一片……

  

  秦越孤零零站在馬路上,冷風吹過,心中拔涼拔涼。

  人都走了,你還看什麼。舒繼業雲淡風輕道。

  秦越惡狠狠扭頭直指舒繼業:你跟那老外說了什麼把人氣走呢?我就說他臉色不對肯定你跟他說了不好的話,別欺負我聽不懂英文。別人開始態度好好的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你到底說了什麼鳥語?

  舒繼業不以為意地攤手:想知道?去學好英文再來問我,隨時恭候。

  你!!!我高考英語得了一百零五分!

  可是你只會開口說謝謝和對不起。舒繼業正大光明的恥笑。

  屁!我還會說I doI do notI amI love youI……”

  “ohIloveyoutoo舒繼業笑微微打斷秦越的聲音,俯身很清晰的吐出最簡單的單詞,他不怕秦越聽不懂,他很滿意的看到反應過來的秦越臉色發紅,舒繼業笑得更有深意了,輕易一探身,便捕捉到秦越的嘴脣,他很早就想去吻一下的那片嘴脣,

  

  哪怕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吻,秦越還是震動地推了舒繼業一把。

  舒繼業鎮定無比,別想太複雜,我單身,你單身,這就夠了。

  秦越半天無語。

  舒繼業拉著他上車,認真跟他講:你舅舅的意思很明白,那個李俊傑恐怕是找來跟你相親的對象,他讓你去接機招待,只是想給機會讓你們認識接觸一下,而那個李俊傑顯然比你清楚安排,你舅舅估計考慮你的心情所以瞞著你。我覺得李俊傑看起來跟你一樣是個孩子,只不過他個子高一些而已,不太適合你。

  

  他剛說完,秦越的電話響了。

  秦越遲疑接聽了電話:三舅,不好意思,李俊傑自己搭車走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問清楚,他怎麼回事?怎麼氣匆匆就走了?還說我騙他,現在的孩子怎麼這麼難伺候啊!你是不是跟他發生了什麼衝突?

  “……差不多意思,反正他走了,三舅!你以後別這樣……”

  我怎麼這樣了,我還不是為你好,俊傑雖然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吊兒郎當,其實他很聰明也很有責任心,是個很有原則的孩子,而且我和他爸是幾十年的老朋友,知根知底,我就是看他挺好,又和你一樣是那個,這不是很好的事嗎而且我以前跟他提起過你,說過你的事,他完全不在意,還說想認識你,如果合得來以後交往深了直接結婚。最重要!是李家父母都很開明,他們完全同意兒子的選擇,看了你的相片後也說很喜歡,你知道的,在國外同志婚姻都是有效的,你說你吧,就算選擇了這條路,可也不能稀裡糊塗的過吧,結婚很重要。

  

  長輩是為他著想,秦越很明白,但他根本沒有這種準備。

  三舅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暫時沒那個想法,我馬上去上學了,想先畢業再說。

  畢業不急啊,這和讀書又不衝突。你又沒跟他接觸,怎麼知道處不來?也許就是你的緣分說不定。

  算了吧,我真沒這方面的打算。

  那頭沉默了一會才傳來聲音:越越,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個誰誰誰,叫關什麼的小子?

  秦越一頓,僵硬笑道:怎麼可能,我沒有。

  最好是沒有,不然我都忍不住罵你!你要再跟他來往,我打斷他的腿!那種人有什麼好惦記的,點點小就把你帶上歪路,毛都沒長齊還談什麼情深情淺,結果你一出事這麼多年他又沒個人影,他要是跟你媽一樣日日夜夜守著你,那我什麼話都不說了!他不出現我也不說什麼,怎麼著他也有爹有娘。這麼多年過去就當緣分盡了,可是你萬萬不能再去跟他糾纏不清。他明顯立場不堅定,光對你有情沒用。

  

  秦越的腦袋越垂越低,手中的手機如有千斤重。

  三舅遲疑少許,長嘆一聲道:就是對你不公平,十年過去,他說忘很容易。但是你還記得很清楚,不過你要謹記,哪怕那就是昨天的事,也不值得你為同一個人再去冒險一次。

  

  你聽話,回頭我再去聯繫俊傑,你跟他見見面,再認識一下。

  別!不用了,謝謝,三舅你別擔心,那個俊傑我完全沒意思。

  你們又不了解,怎麼知道沒意思。

  我!我反正……”

  那你倒是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就不信我還找不出來!

  “……”秦越很想吐槽,你以為是海選某某劇男主角麼……可他只能無力的翻白眼,翻著翻著就看見舒繼業,舒繼業用大拇指戳自己的胸口。

  秦越頭腦發熱脫口道:我有了……”

  

  那頭靜默幾秒,大嗓門吼道:你有了?

  秦越滿頭黑線,舒繼業笑著拿過他的手機,衝秦越做了個放心的表情。

  

  先生您好,我是舒繼業。

  

  秦越看著窗外,今天依舊晴朗,天空很乾淨,街上很熱鬧。

  但是有什麼和昨天不一樣了。

  他說不上來,就像他說不清楚現在的他和舒繼業。他不覺得這是愛情,也不會相信那句ILOVEYOU。認識才幾天而已,哪裡跑來的感情,只是一路同行,相處愉快的旅途而已。

  

  可是他很矛盾,就像舅舅說的,哪怕是GAY,也應該找個人作伴,如果可以結婚那再好不過。

  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已經不可能,從他在醫院醒來,沒有看見那個少年的身影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他們已經沒有後來。

  

  不用誰來告誡,誰去訴說。

  他還想好好的活著,還想讓母親倖福,還想有所追求。

  這一切都告訴他,有些人和事需要忘記。

  

  秦越的旅程依然繼續,不管騎到哪裡,不管多麼疲憊,他始終在堅持前進,而這一路不管他多麼緩慢,總有人一刻不停的落在他身後幾米處。偶爾一聲冷靜的提醒,偶爾一句溫柔的關心。

  自行車走過的路越來越長,他們踏過的城市越來越多,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沒有再接吻,甚至沒有一句親昵的言語。但是秦越卻發現不知何時,他記住了舒繼業不碰蔥姜大蒜,也不吃花椒。不知何時,他不用開口,舒繼業準會率先叫出他喜愛的菜式,獨愛的飲料,他的包總被裝滿各種零食。還喜歡三不五時蹦出英語跟他說話,說得多了,秦越也能蹦出幾句口語。

  

  整整二十五天的旅程,於首次騎行的遊客來說,簡直是長征。

  站在目的地,避暑聖地廬山的山頂上,齊雲笑哈哈說:大家返程還想騎車嗎?

  一溜的人使勁搖頭。

  秦越準備搖的,卻不由看向舒繼業。

  舒繼業笑道:沒時間了,我的假期只有一個月而已,玩幾天坐飛機回去。

  秦越卻說:我留在廬山住一陣子,這裡風景好,想完成幾幅色彩寫真。

  舒繼業很自然的對他招手:先去住店,廬山的筍子我很喜歡吃,陪你吃幾天我就回去,你什麼時候返程記得告訴我,我去機場接你。

  牯嶺鎮坐落在廬山山頂上,這對遊人來說無比方便,正因山上有人家,廬山才成了避暑的好地方,吃穿住行玩樂樣樣齊全。

  

  頭兩天,眾人走馬觀花游了幾個著名景點,最出名的廬山瀑布,李白那首詩讓人對此無比期待,秦越興奮去看,卻失望而歸,那哪是瀑布,只不過一條從天而下的小山溝,導遊說乾旱缺水,瀑布飛瀉不起來。天公不作美,秦越無奈。

  

  舒繼業笑著跟他說:咱們可以冬天來一次,看不一樣的廬山美景。

  導遊接話:是啊是啊,冬天是淡季,但是那時候的廬山也美,和現在完全不同的風情。

  

  冬天啊,聽著有點漫長。

  秦越踏著石階感慨,舒繼業又說:每年都可以來看看,總有一個季節,可以看見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恢弘。

  秦越聞言仔細想想又覺得不錯,雖然沒看到瀑布,廬山其他條件卻是很不錯,好山好水好地方,住宿便宜,物美價廉,還有很多值得去寫真的美景。

  

  第三天,大家開始幹正事,背著畫板在廬山游走。

  廬山溫度舒適,很輕易讓人變得寧靜。

  五天後,舒繼業打包行李準備返程,路虎越野車停在賓館門口,幾個同學圍在旁邊議論。

  等舒繼業走過去,有同學便直接說:舒老闆,你直接坐車回A市嗎?帶我們幾個一程吧。喬飛雪就站在他後面。

  舒繼業聳肩:我是去機場,可以帶你們去機場。

  那也行……謝謝。喬飛雪搶先道,回頭要另一個好友幫她託運行李,她輕裝上陣,只背著一個時尚小寶坐進車裡。

  她占了一席之地後打開車窗問向秦越:秦越你還不上來嗎?

  秦越失笑搖頭:我打算在廬山避暑一個月再回去。

  喬飛雪恍然大悟:哦,原來你今天不走啊。

  我又不是沒說過。

  大概我忘記了,還以為你跟舒老闆一起回程。

  

  舒繼業拉開車門衝秦越擺手:記得打我電話,記得每天的畫上傳到網上,我每天會去看。

  ……”

  記得練習英語。

  秦越嗯不出來了,鬱悶的瞪著已經上車的舒繼業。

  舒繼業摘下墨鏡衝他笑得一臉溫柔。

  到時候帶你去結婚。

 

第十五章:牽手

  

  舒繼業丟下那短短一句話,無疑是平地驚雷,炸開了很多人的心湖,他瀟灑的離去,徒留他人無法平靜。

  秦越如木頭般半天沒動靜,唯有雙眸緊緊跟隨遠去的車輛,有股子難言的衝動,讓他在下一刻拔腿追了上去,賣力的追在後面,不顧形象地大聲叫喊:“舒繼業!舒繼業!舒繼業!姓舒的!舒老闆!舒總!”

  無論他追得多麼拼命,無論他嗓音多麼起勁。

  那一聲聲呼喊,卻沒能讓遠去的車輪停歇。

  

  秦越甚至不清楚此刻的心中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必須留住舒繼業,必須將他拽回來,好好的讓他說個明明白白!

  

  帶你去結婚,這種玩笑,秦越無法接受。

  他會較真的去想,不弄明白,他徹夜難眠。

  

  秦越最後疲軟在半路上,彎著腰喘息。

  他開始泄氣,開始妥協,車子肯定追不到的,也等不到舒繼業的親口說明。想著想著,秦越又開始心頭起火。

  他憤憤拿出手機,飛快寫了一條短信:尼瑪現在開車返回來,我就答應跟你結婚!

  

  他發送過去又後悔的呆了幾秒,慌亂將手機塞進褲袋裡。直起腰,挺直背脊,安靜地望著唯一的山路,唯一的出入口。

  

  車來車往,人流穿梭,並不見那輛離去的路虎。

  秦越低下眼瞼,心中似乎鬆了口氣,卻又似乎更空了。

  

  追上來的齊雲以為他在失望嘆氣,忍不住安慰:“別等了,他估計沒聽見你的聲音。”他不知道秦越發出去的短信,但那一聲聲呼喊卻傳進了耳朵。

  任誰見了,都以為是秦越不捨舒繼業離去,所以追車而去。

  

  別等了……

  秦越如夢驚醒,他明明不相信,根本沒有等待。

  可是,他的確還站在這裡。

  

  “喲,路虎回來了。”齊雲笑著提醒。

  準備離去的秦越轉身回頭,熟悉的路虎停在了他腳邊。

  車門打開,舒繼業笑容燦爛的走下來,舉著手機告訴他:“這可是證據。”

  秦越懊悔地腸子都青了,只能惡狠狠瞪著這人,瞪著這車。

  他也不知道這一刻應該說什麼來表達自己複雜的心情。

  所以他很老實的妄行而為,抬腳去踹這輛路虎車。

  “遲早爆了你車胎!”

  “哈哈哈哈……”舒繼業倚著車門,在烈陽下開懷大笑。

  

  如同,撿到一個寶。

  

  某年某月某日……

  他走後,我獨自和同學在廬山避暑,每天我出門去畫畫,從日出到日落,總是覺得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看到他站在不遠處攝影。我一閑下來,就忍不住想起他那天的笑容。我與他同行一個多月,朝夕相處,第一次看到他那樣笑,牙齒真白。

  

  某年某月某日……

  我問表哥,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表哥說:一個自戀的人。

  我聽後大笑,卻問不出更多的問題。

  

  某年某月某日……

  我問蘇岩,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蘇岩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跟我講他知道的點點滴滴。

  那是很長的一個電話,從白天講到天黑。

  後來蘇岩要去吃晚飯了,我茫然告訴蘇岩:聽你說這麼多,我更迷糊了。

  我聽見電話那邊我表哥在吆喝:快來吃飯,蘇岩你還磨蹭什麼!跟誰講電話這麼磨嘰,不知道電話費很貴嗎?

  那語氣中濃濃的酸味,我似乎還聞到了香噴噴的飯香。

  表哥和蘇岩真幸福,我很羡慕。

  

  某年某月某日……

  蘇岩清晨給我打電話,他說老舒最大愛好是養寵物,他們家別墅養了上百條流浪貓和流浪狗,自從他帶回去,就沒有拋棄過。這麼多年,不見他交友,整日只和貓狗混在一起,閒暇會去旅遊,會去釣魚。不親父母,不親兄弟姐妹,喜歡一個人過。但是人到三十,會寂寞。

  老舒如果喜歡一個人,肯定會帶他去get married。

  我笑著說,他真像個無聊的老頭。

  

  某年某月某日,我發在網上的作品有了響應,一個雜誌社編輯聯繫我,要我給他們雜誌畫一幅彩圖,最好是手繪色彩風景畫,要求有我其他作品一樣給人溫暖陽光的色調風格。

  我幾乎毫不猶豫直接掃描了一張當天畫的《□上的花》給他看,他說很喜歡,可以直接採用,會用在九月份的雜誌封面上,稿費會在雜誌上市時轉給我。我留下個人真實信息,當天大半夜沒入睡。

  

  某年某月某日,我一早忍不住告訴他雜誌的事,他笑著跟我說,那是本目前國內外頗有藝術份量的雜誌,曾經採用過他不少攝影作品。我想起他也是學過油畫的,我問他為什麼不畫了。他說看別人畫畫的人生更值得期待。

  

  某年某月某日,我的媽媽興奮的告訴我,我的錄取通知書寄到了家裡,通知書上說,八月底去報名,隨後會參加一個月軍訓。

  我剛飄起來的美好心情,看到軍訓兩個字後又跌了下去。

  他打電話來跟我同樂,然後跟我說:軍訓比騎行輕鬆多了。

  我想想也對,那麼苦那麼累的騎行生涯都過去了,軍訓算個球。

  

  某年某月某日,我後知後覺發現通知書上錄取的我不是油畫專業。

  我徹夜難眠……

  

  某年某月某日,我媽和他都說,動畫專業挺不錯的。

  我回憶起許多動畫片……

  安心認了,動畫專業也是畫,我開始期待。

  

  某年某月某日,我提前幾天回到家,外公要見我。

  我的外公還是嚴肅的樣子,我本來習慣性害怕,不經意一抬頭,卻看到他書房裡多了一幅畫,那是我美術聯考的素描作品,名字叫《一位老人——我的外公》。

  我震驚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外公卻笑著跟我說:畫得很好,你選這一行沒錯。

  我大概一輩子都沒有像此刻這樣堅定過,堅信以後無論發生,我都不會拋棄畫筆。

  外公又嚴肅的跟我說:既然都找對象準備結婚了,就帶回來給我瞧瞧,我看看那人可靠不可靠。當年你媽死心塌地要嫁姓秦的小子,我當時就應該反對到底。一心軟,一生錯。

  我呆了,也明白了。

  我……

  大概必須結婚了。

  

  我離開外公家時,心中變得平靜許多。

  我媽坐在旁邊沉默,回到家裡後她才笑著說: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媽很生氣,但是算了,媽今天很高興。

  她真的很高興,眼角的笑容,一直沒有消去。

  即使笑出皺紋,也格外美麗。

  

  某年某月某日……

  我的外公,笑著告訴我,眼光不錯……

  我又開始後悔了,我有點想逃婚。

  我覺得我依舊很糊塗。

  他站在我身後說:我就沒見你不糊塗的時候。

  我說糊塗就糊塗,糊塗的過一生,不用擔心老了得痴呆症。

  他沉重說他太聰明,老了搞不好會痴呆。

  我慷慨告訴他,你痴呆了我會推你出門曬太陽。

  我媽在樓上吆喝,你們吃飽了別窩著,出去散散步啊……

  我外公嚴肅咳嗽,現在的年輕人,一點不浪漫,又傻又呆。

  

  他望向窗外,說今晚月光很明亮,不如一起出去曬曬。

  我灰溜溜的拉著他跑出了門……

  腳步踩在月色下,如像浮在雲端。

  我忽然驚覺,自從那一天開始,我似乎變成了棉花糖,渾身都是軟的。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心意,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心意。

  我覺得這樣的結婚似乎是草率的。

  可是,我依然牽著他的手,放不開。

 

 

第十六章:爭執

  

  舒繼業居住的別墅離市區很遠,位置偏僻,並不是好地方,但是他在別墅圈養上百條貓狗,這樣的地方正合適,以免擾民。

  

  秦越第一次來這裡,真是兩眼一抹黑。

  望著成群結隊在大院子裡撒歡的貓狗,還有照顧它們的若干傭人,讓偌大的別墅顯得無比熱鬧。

  他有點明白舒繼業為什麼單身了,就算去戀愛,大概也沒多少人能接受這樣的情況……

  還好別墅內是分列為兩個世界的,一半是傭人和動物樂園,另一半才是舒繼業居住休息的地方,隔音很好,晚上睡覺不用擔心被打擾。

  

  秦越很震驚的問舒繼業:“你這麼喜歡動物?”

  舒繼業卻回答:“還好,以前只是有點小樂趣,養了解悶。”

  “那你怎麼養這麼多?”這可不是一點點小樂趣!

  “它們沒地方去。”

  秦越承認他被感動了,於是乖溜溜感嘆:“原來你心腸這麼好……”

  舒繼業噗笑:“並不是那樣的出發點。”

  “哦,你養了以後賣掉?”

  “我不缺錢。”

  “我看也是,你別狡辯了,說你心腸好就是心腸好。”

  “……”

  

  舒繼業休息的屋子裡最壯觀的便是一面靠墻的熱帶觀賞魚,裡面漂亮的魚兒游來游去,斑斕的彩燈讓屋子顯得無比溫馨寧靜。

  沙發邊卷縮著一頭威武的藏獒,是蘇岩送給舒繼業的保鏢,名字叫歡歡。但是舒繼業卻總是鄙夷的喊歡歡為啊宅。

  秦越樂呵呵問他為什麼有這樣的綽號。

  舒繼業怒指歡歡道:“跟它的原主人一個德行,死宅男一個。成天沒事窩在家裡看電視,拖它出去散步還老大不願意。”

  “哈哈哈……”秦越大樂,蘇岩的確很宅,除了上班基本都在家裡打遊戲,每次叫他出去都推三推四。

  “我每天出門前要給它打開電視,它會趴在沙發上看一天。我要不開,回家來保准得重新裝修房子。”

  舒繼業又道:“不過看在他看家靠譜的份上懶得計較。”啊宅平時很廢,但若有賊拜訪,它絕對比警察靠譜。

  

  除了動物,舒繼業的房子第二多的就是植物花卉,幾乎沒有太多的裝飾品,所有適合擺放裝飾物的地方全部被植物占據。

  

  秦越很喜歡這樣的屋子,看著舒服。儘管兩人還沒結婚,但秦越已經答應搬些行李過來,平時不忙就過來住。對於同居秦越絲毫不排斥,就像他媽說的,住一起又不會懷孕,怕什麼。還能加深彼此的感情,挺不錯。

  

  舒繼業卻決定好了,聖誕節回美國去結婚。到時候他那邊的親人都放假了,正好讓兩家認識認識。

  

  舒繼業在秦越搬來的前天就在書房開闢了一片空間,秦越不愛看電視,喜歡上網看電影看動畫,但他現在最大興趣是學習軟件繪圖。

  趁著還沒開學,身邊又有現成的人才,秦越便整日坐在書房電腦前摸索繪圖軟件,遇到不懂的就問舒繼業。舒繼業也不懂的就問手下員工。

  

  秦越還沒正式開學,舒繼業卻得上班。

  舒繼業一大早晨去公司,家裡就剩下秦越和傭人。

  經過幾天練習,秦越用數位板已經熟練了許多,直接在電腦上畫圖也很順手,他一股熱情,吃了早飯就開始畫,時不時和在線的同學聊天。

  

  一畫幾個小時過去,等秦越被手機叫回神,已經是快黃昏的時候了。

  看來電顯示,秦越的臉色頓時緊繃。

  “越越,來XX吃飯,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

  “你先過來再說。”

  

  秦越呆坐著遲疑少許,還是換了衣服出門去。

  “王阿姨,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飯先給我留著。”

  “秦先生好走。”

  

  從家裡趕到XX餐廳,正好是吃完飯的時間。

  秦越鎮靜地踏進去,一眼看到他爸秦四海等在那裡。

  “還沒開學吧?”秦四海問。

  “明天下午去學校。”

  “你從哪裡過來的,我等你一個小時了。”

  “郊外。”

  “在外面玩?”

  “爸找我什麼事?”秦越望著茶杯問,事實他大概也能猜到是什麼事。

  秦四海果然嚴肅起來,沉吟一會後開口說:“我聽說你現在重新找了個……朋友?”男朋友三個字他始終覺得彆扭,望著對面的兒子根本說不出口。

  秦越抿抿嘴點頭:“嗯。”

  秦四海無聲嘆息:“叫舒繼業?我以前見過他,大膽穩重,年輕有為。”

  “嗯。”秦越深知,他父親找他來,絕對不是來誇獎他眼光有多好的。

  秦四海沉默的喝口酒,望著窗外漸起的燈火許久沒說話。

  秦越連頭都不抬,一口接一口的喝茶,感覺到尿意也懶得動。

  直到手機響起,秦越頓了頓,接聽。

  “王阿姨說你出去了,在哪?我剛下班,順便去找你,待會一起回去。”

  “我在……XX餐廳。”

  “哦,等我過去。”

  

  秦越掛了電話,秦四海也沉默不下去了。

  “是舒繼業要過來?”

  “嗯。”

  “也好,等他來了我一併說。”

  “你要說什麼?”秦越抬頭看著秦四海,語音帶怒。

  秦四海嘆息:“說些你們該聽的話。”

  “什麼意思?”

  “你缺乏社會閱歷,有些事情很複雜,我跟你說道理你不一定能理解我的好心。而你媽又一直慣著你,現在更是容不得別人摸你一下。舒繼業不錯,等他來了我說什麼都可以好好談談。”

  “那你到底要說什麼,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懂?”

  “我沒說你不懂,你喜歡男人我也認了。”

  秦越頓時啞口無言。他以為秦四海會說反對的話。

  

  沒多久,舒繼業趕到。

  看見秦四海,舒繼業也一眼認了出來。

  “您好,秦先生。”

  “坐。”秦四海淡淡道。

  舒繼業坐到秦越身邊,秦越繃著臉看窗外,舒繼業琢磨著他沒來之前,秦四海跟秦越說了什麼不好的話?這父子兩關係不好他是知道的,但具體怎麼不好卻不太清楚。但是不管什麼原因對於舒繼業來說都無所謂,秦四海是秦四海,不是秦越,他和秦越如何,舒繼業並不在意。

  “舒先生,我開門見山說話,你別介意。”

  “您說。”

  “你是華僑,從小在外頭長大,見識和想法肯定和我們國內長大的人不一樣,這個我很理解,你回國後的作為和成績都非常好,年輕有為,前途大好,我個人很欣賞你這樣的年輕人。”

  舒繼業頗意外的微笑:“哦,謝謝,秦先生抬舉了。”

  “你不用謙虛,這都是我真實看法。要是有你這樣的兒子或女婿都是幸事。”

  秦越面色一僵,舒繼業尷尬的眨眨眼,琢磨著這是什麼意思?

  “美國人很開放,這是好事,他們的法律接受同性戀,也輪不到外國人說三道四。好與不好我就不說了。你在那長大的,接受的是那兒的教育,說實話你和越越在一起我也不反對,畢竟你很優秀,我也不願意再逼迫他。十年前的事我不想看到第二次,他現在這樣不錯,我不想強求。”

  “秦先生能理解我們,我表示很感謝。”

  “……你們要怎麼都可以,都是自己選的路。”

  “嗯,秦先生放心,路是我們自己選的,會自己負責。”

  秦四海掃視二人,他自己兒子什麼性格,有幾斤幾兩他明白,秦越能和舒繼業一起看起來真的不錯,最起碼舒繼業可以照顧他,也挺可靠地。總比以前那個關文要順眼。

  可是……

  “聽說你們打算結婚?”

  舒繼業笑著點頭:“嗯,今年聖誕節去美國結婚。”

  秦四海搖頭:“我要說的就是結婚,你們在一起怎麼都可以,可是我不贊成你們結婚。”

  舒繼業一愣。

  沉默的秦越當即變色:“為什麼?”

  秦四海敲著桌面對舒繼業道:“你在國內創業這些年,想必你也明白這樣的圈子,大家都在圈子裡,是一個群體。都在外面混的,講一個體面,哪怕只是外表光鮮。這麼說吧,有些事只適合放在台下,哪怕它再醜陋,大家都知道你在台下怎麼怎麼的都不會說啥。但是沒人會傻兮兮搬到檯面上來,一旦搬上來,別人的話頭就多了。同性戀,我承認這不是小個體,從古至今帝王將相很多人都有這傾向和愛好,但是誰會大張旗鼓亮出來?亮出來的得到了什麼好處?不過落給後人笑料一個。你們感情好,我也替你們高興,你們要是能一輩子我也放心。但是你們何必去結婚?結婚,事情就不一樣了。就算你們跑到美國結婚,可這圈子裡沒有不透風的墻,哈,以後你在外面談生意該怎麼說,說你老婆是男人?我該怎麼說?說我秦四海的兒子跟男人結婚了?說你是我兒婿?還是我家的男媳婦?”

  

  舒繼業揉著頭,秦越青著臉。

  “你也明白,國情不同,國內再怎麼開放都是面上的。不然你怎麼不讓蘇岩為你們公司拋頭露面,你們不也知道把他藏在後面,拿出來亮相也不好看是不是?這就和賭博一樣,誰去賭博都可以,輸掉多少都沒關係,頂多大家隨口笑笑,但要是把老婆都輸掉,那就是一生的笑料,連後代都沒臉做人。”

  

  舒繼業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一番話,他也懂了秦四海的意思,說來說去就是給他丟臉可以,但是不能丟到沒臉。

  

  舒繼業覺得很搞笑,當然他不會真的笑出來,他正色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您的說法也許是對的,但是我並不贊同。就說賭博吧,賭博本身並不可恥,可恥的只是賭博的那個人。有人拿錢拿本事去賭,好比我們做生意也是賭博,我們接手一個項目,投資多少資金和人力技術,最後輸贏都在那裡。但是我作為一個人,是不可能拿老婆去做籌碼的,所以就算我輸得傾家蕩產也不可能輸掉老婆,那根本不是籌碼。輸掉老婆的確很搞笑,搞笑的不是這件事本身,是那個賭徒本心可恥,他本身就是笑料。”

  

  “還有,舒先生,我不知道是不是您年紀大了喜歡瞻前顧後瞎操心。國內開不開放並不是您一己之見,你永遠想不到年輕人的變化和接受程度。當然外在因素都不重要,我要結婚的對象是秦越,兩個人的事。”

  “你太幼稚了,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在國內結婚從來就是兩家人的事!”秦四海怒斥。

  “OK,就算如此,但是我已經見過了秦羽的母親和他的外公以及舅舅諸多親人,他們並未出言反對,相反非常支持我們。至於您,你要是支持我們,我很感謝。您不支持也無關緊要,第一,您和卓蓮枝女士已經離婚。第二,秦越已經成年,您已經非監護人。”

  “好!你說的都有理,我本來以為跟你說道理你會明白,看來你也是任性妄為,不比我兒子成熟多少。我的勸告你們不聽,以後遇到麻煩別抱怨!他在上學以後只是畫畫根本沒關係,但是你不同,你要打交道的人太多,你堅持認為自己是對的我無話可說。”

  

  秦四海吼完,氣得一口喝乾了杯中酒水。

  舒繼業無奈衝秦越聳肩,拿起酒瓶又給秦四海斟滿了一杯,招來侍應吩咐上幾個菜和甜點。

  “你也喝口酒壓壓,別咬牙齒了。”舒繼業輕聲囑託,將酒杯遞到秦越身邊。

  秦越崩了許久才放鬆下來抿口酒,微甜的液體入腹,渾身輕了一些。他想夢囈般喃喃說:“我小時候,身邊很少有夫妻離婚的事,有一兩例大家都覺得很稀奇,單親的孩子在學校會被人笑話欺負……”

  他忽然開口,讓舒繼業和秦四海都奇怪的看向他。

  只見秦越低著頭,固執的說:“後來十多年過去,大家都長大了。身邊離婚的家庭已經多不勝數,班上甚至有三分之乃至一半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那時候大家都習慣了,覺得這再正常不過,誰都不會欺負單親家庭的孩子。”

  “……”秦四海繃著臉不吭聲。

  “包二奶,插足小三。以前都是偷偷摸摸的地下進行,覺得拿到檯面上不好看。但是現在這似乎成了‘職業’和一種成功男人追求的時尚?”

  秦四海氣得雙眸圓瞪:“你這是教訓我?還是自嘲啊?怎麼,你覺得你們這種事和包二奶一樣嗎?”

  秦越倔強抬頭道:“我的事和包二奶當然不一樣,我的事還可以去國外結婚,包二奶三奶四奶都是重婚!美國的法律也不會承認。”

  秦四海氣罵:“你敢說我重婚!你是不是想告你老子啊?我找幾個女人還輪不到你管,那是我和你媽的事,我和你媽已經離婚了,她都沒說什麼你還跟我計較?你憑什麼計較,當初要不是你不爭氣,我又何必……哼!臭小子你想教訓我還嫩了點,你才吃幾天的米,懂個屁啊,你知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夫多妻的國家?還敢說我重婚!”

  秦越咬牙切齒:“那你去啊!你移民去娶幾十個老婆!”

  

  這要不是在外面,秦四海恨不得直接揍人。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還是吃錯藥了跑來轟我!我看你就是過得太逍遙懶散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

  “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該干涉我的事,特別是婚姻大事。你憑什麼說這些話!把我找出來就說不允許結婚,說來說去都是為了臉面不要結婚!這是什麼話?你為什麼能對我說出口?我無法理解你的想法,無法理解你為什麼能說出來!”

  

  秦四海深深皺眉:“你到底不明白什麼?我都是為了你好!你什麼都不懂,你太單純,我說的很清楚,我不反對你追求幸福,男人我也認了,我反對結婚,是為了你們著想,你們還要在社會上混,總有些人理解不了你們,他們會怎麼說,你們想過嗎?你們只是私下談情無所謂,結婚就是大事,正事,中國沒有男人和男人結婚的道理,你們生活在這裡,就是異類。”

  

  那口口聲聲的道理只讓秦越覺得在舒繼業面前很難堪,特別是這些話從他父親嘴裡說出來。

  明明要結婚的是他和舒繼業,父親卻跳出來說你們偷偷摸摸的幹吧,別結婚啊,丟人。

  這種話,怎叫秦越不難堪。

  他寧可父親反對的是男人和男人,而不是婚姻。

  或許在現在很多人眼裡婚姻像個笑話,但是對於每一對想走近婚姻殿堂的戀人來說,那都是聖殿。

  

  若一個長輩對著即將結婚的新人說:結婚幹什麼,遲早要離的。

  那對新人還笑得出來嗎?

  

  “異類就異類,十年前我就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你為什麼會覺得不結婚也不重要?難道不是更希望我們結婚嗎?就因為是異類,所以更應該追求法律的保護,難道不是這樣?我不理解你怎麼看我和我的感情,外公他們知道我的事後,一開口就提出結婚的事,他們說就算是同性戀,就算國內沒法律承認,但是也不能把感情當做兒戲,兩個人在一起還是結婚要緊,結婚才是正事,不管是哪個國家承認都可以,都是對我們的尊重。也許等我們老了會搬去美國定居,那樣有婚姻更顯得重要。為什麼到了你嘴裡,什麼都可以,唯獨結婚變成了笑柄?”

  

  秦越定定望著秦四海:“有什麼可笑的?”

 

 

第十七章:新生活

  

  “你根本從沒尊重過自己的婚姻,有什麼資格去要求別人的婚姻?說白了你才是一把年紀的幼稚男人,吃再多的米又怎麼樣?讓一個女人過得不幸福,就是你的成功?現在還用你的想法強加於我,你若對我說,我沒關係,我不會跟你在意。但是你為什麼要對舒繼業說?要跟我結婚的人是他,是不是你覺得把他說通,讓他聽了你的話,從此以後再也不跟我結婚,你就覺得滿意了?”

  

  秦四海氣得將酒杯重重瞌在桌面上怒斥:“你你你簡直是!混賬!”

  

  秦越深呼吸,沉聲說:“以前你反對我和關文,打我罵我,我從來沒有反抗過。那時候我難過,為我自己,也為你們。我覺得你是對我失望了,為我擔心受怕,為了我的前途,所以才會打我罵我。你反對我們,我可以理解你的苦心和期盼。”

  

  “你現在依舊反對,卻不再是當初的理由。你說可以接受我和舒繼業,似乎是對我的寬容和退步?但是這種寬容,我寧可不要,還不如換你一頓毒打。”

  

  秦四海當即憤怒起身:“你真以為我不會打你!你要不是我兒子我他媽吃飽了撐不過管你的破事!我找你是幹什麼,我說這麼多都是為了誰?為了舒繼業啊?他是誰啊!他跟我沒半毛錢關係我管他去死!老子還不都是為了你,我為你操了多少年的心!我怎麼就生出你這樣的兒子,怎麼教都教不懂,怎麼說都說不通,我說這些都是要害你嗎?你把我當你仇人啊!你不聽我的行!你有種你自己去混日子!我看你有什麼能耐!你找你外公去,找你舅舅去,他們都是你親爹!我他媽就是壞人!”

  

  “秦先生別動怒,秦越肯定不是那個意思,您說的當然都是為他好,但是他作為一個成年人會有自己的見解和想法,不一定會贊同你的意見。父子之間意見不合很常見,您何苦跟他計較。結婚這件事,我建議您可以找卓蓮枝女士商討一下,聽聽一位母親的想法。這世上除了您,她是最愛秦越的,您說對不對?她肯定希望秦越幸福。”

  

  舒繼業話音才落,餐廳大門被推開,顯得有幾分焦急的卓蓮枝衝了進來。

  秦四海很意外卓蓮枝出現在這裡,秦越也沒想到。

  卓蓮枝大步流星過去,首先看向秦越,見秦越沒什麼事便吐口氣,這才冷著臉問秦四海:“你找我兒子什麼事?說出來我也聽聽。”

  

  “……”秦四海暗暗撇嘴,他懶得去駁斥卓蓮枝,什麼叫我兒子?說的像秦越是她一個人生出來似的。他對卓蓮枝有愧疚,也有同情,一個青春不再的女人,把兒子當成了唯一的命根子,他覺得這樣的女人是可悲的,說白了是半個瘋子。一旦兒子不再,她就沒有活著的意義。

  

  “有什麼事當面說。你把小舒也叫來了,呵,我猜你是不是反對他們結婚啊?覺得他們結婚讓你丟人吧?”卓蓮枝一針見血道破秦四海的想法。

  秦四海有點惱羞成怒,但到底還是憋著沒發作。

  

  卓蓮枝哼道:“還真被我料到了。”說罷看向秦越和舒繼業:“你們別聽秦四海的話,他本身就是對婚姻沒責任心的男人,跟他說婚姻就像對牛彈琴,走吧,今天去我那吃飯。”

  “卓蓮枝!我跟你吵架吵膩了!不想再跟你吵,你別惹怒我。你一個女人懂什麼,你眼裡除了你兒子什麼都不懂,你知道你們家那麼大生意是怎麼做起來的?你知道舒繼業的交際圈是什麼樣的?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別人怎麼看你寶貝兒子?舒繼業大老闆的夫人麼?”

  

  秦四海氣急敗壞怒吼,卓蓮枝牙齒一咬,端起桌上的酒杯揚手便潑在秦四海憤怒的臉上。紅色的液體嘩啦啦順著臉頰流下,餐廳裡引起小小喧嘩。

  秦四海愣愣站著未動。

  卓蓮枝仍覺得不解恨,猛操起整瓶子紅酒全朝著秦四海潑了出去。秦四海反應過來躲閃,怒罵:“卓蓮枝你他媽瘋了!瘋女人!”

  

  卓蓮枝恨恨將酒瓶子砸在地面上,噼哩啪啦的玻璃片碎了滿地。所有人都嚇得靜聲了,只有她的聲音在吶喊,怒不可遏地嘶吼在迴盪:“從頭到尾都只有你秦四海在不斷不斷的貶低你兒子!誰都沒有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的人只有你!只有你一個!從來就只有你!只有你秦四海!”

  

  怒紅雙眼的秦四海站在碎片那邊,望著歇斯底裡的女人,這一刻他覺得有很多東西堵在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就像默認了。但是,他覺得他不願意默認的。

  

  “你看不起他,你有種把他塞回娘胎去!!!!!你塞回去啊!!”卓蓮枝的嗓子幾乎喊啞了,那猙獰的面孔,讓人無法直視。

  

  “你就當他是我和野男人生的,關你屁事!”

  

  “秦四海!我卓蓮枝這輩子最噁心的事就是嫁給了你!我咒你不得好死!”

  

  秦越不知道他是怎麼離開的,反正第二天醒來,是在舒繼業的家裡。

  舒繼業已經去上班,早餐在桌上。

  秦越慢悠悠的享用,王阿姨說:“舒先生說下午回來送你去學校,中午會在家裡吃飯。”

  “哦。那我待會去收拾行李。”

  “舒先生還說卓女士回娘家去了。”

  “知道了。”

  

  秦越跟母親通了電話,卓蓮枝的聲音很正常,電話那邊很多卓家人都在,非常熱鬧,似乎正在打麻將。秦越安心掛了電話。他盯著手機猶豫很久,又撥給了舒繼業。

  電話一通,秦越猶豫著要怎麼說,怎麼表達他的想法。他雖然答應結婚很草率,但是他對這件事,的確抱著很大期待,並且希望能夠圓滿的一直維持下去。

  他還沒開口,舒繼業卻說:“睡得好嗎?”

  “……嗯。”

  “那就好,多吃點,下午我送你去學校。”

  “昨天我爸……”

  “對你不好的人不要總是惦記,讓你不開心的事更應該早點忘記。”

  “秦越,我希望我們結婚後,兩個人都可以過得比以前開心。說實話,除了你媽,你惦記我一個人就夠了。”

  

  中午飯後,兩人來到AA大學,秦越背著大包小包在師兄的引路下找到自己的寢室,秦越腳步飛快,顯得很雀躍。

  舒繼業慢悠悠掉在他們身後,沿路欣賞周圍的校園風景。

  到了宿舍樓,引路的師兄回頭問秦越:“同學,後面那人是你哥?”

  秦越含糊點頭:“嗯。”

  師兄笑道:“你背這麼多行李,他怎麼不搭把手。”

  秦越輕咳:“沒事,我這是提前鍛煉,不然馬上軍訓了可沒人幫我分擔。”舒繼業別說幫他提行李了,他壓根不同意住寢室。

  “那也是,不過別擔心,咱們藝術系的軍訓不算辛苦。606到了,鑰匙給你保管好,你是一號床鋪,其他同學還沒來。”

  “謝謝。”

  

  引路的師兄很快走了,寢室是裡只剩下秦越和舒繼業。

  秦越疲憊的坐在椅子上猛喝礦泉水,舒繼業掃視寢室一番,攤手道:“沒有空調,住這裡熬得住嗎?叫你不住寢室你偏要固執。”說著推開了狹小的洗手間,見裡面巴掌大的地方瓷磚破舊,墻壁骯髒,蹲坑內還有年久印上的噁心顏色,舒繼業砰的關上門,面色黯沉道:“你還是搬回去跟我住吧。”

  

  秦越抹汗搖頭:“跟你說過了我要住寢室,條件肯定沒家裡好,但又不是住不得。而且上課方便,免得天天起早床趕路。”說罷他精神奕奕爬上床鋪床單,被子是老媽提前套好的,秦越只用鋪床單就可以。他折騰半天滿意的爬下去。舒繼業盯著皺巴巴的床鋪搖頭:“走吧,先下去吃飯,嘗嘗你們食堂師父的手藝。”

  “是哦,還要辦飯卡。我先衝五百怎麼樣?”

  “先衝五十比較靠譜。”

  “為什麼?五十太少了,能吃幾頓?”

  “我也在想你能吃幾頓。”

  “你能把墨鏡取下來嗎?”

  “為什麼?”

  “路人甲乙丙丁都看著你。”

  “……”舒繼業沉默摘下墨鏡,趁人不注意,伸手便掐過秦越得意洋洋的下巴輕啄一下,秦越一把搶過他的墨鏡為自己戴上:“看你以後裝什麼酷!這墨鏡我沒收了。”

  舒繼業漫不經心跟在後面說:“我還可以戴頭盔來。”

  “你個見不得人的……”

  

  舒繼業陪了秦越整個下午,辦飯卡,借書卡,安裝電腦,摸索學校路線,快黃昏時寢室其他人都到齊了。舒繼業揮揮手便和秦越告別,獨自回家去。

  

  舒繼業走了,但秦越還記的舒繼業的吩咐。

  軍訓要第二天才開始,而今天他們還有一晚上時間認識新同學。秦越不太熟練的跟小他十歲的三個室友套近乎,還好男孩子們都很好說話,幾句熟悉後,秦越成功完成任務:請室友吃飯。

  

  除了秦越是本地人,其他三位全是外地學生,第一次離家,對於本地人秦越的熱情他們接受的很自然。秦越也照舒繼業吩咐的,沒有去消費太高的地方,而是就在學校食堂的小餐館請客。簡單一頓飯,四個人便彼此熟悉了很多。

  

  以後四年他們都在一個專業,甚至一個班集體,按秦越的性子,他是不會主動跟人套近的,不是不願意,總覺得沒必要,也不習慣。但是舒繼業說你與其等著順其自然走過來的‘朋友’,不如偶爾主動一下。明明你其實很好說話,脾氣也很隨和,但是不熟悉你的人,最初總以為你很冷漠孤僻。

  

  酒足飯飽回到寢室,熱鬧的氣氛讓秦越心情愉快,望著狹小但是溫暖的寢室,有那麼一種這也是想像中大學生活的一部分。

  男孩子的熟悉時間和程度快地令人咂舌,等秦越洗個澡出來發現帶來的一箱子水果和若干零食幾乎被瓜分殆盡……電腦被看起來疑是遊戲發燒友的眼鏡宅男霸占,白天還很乾淨的地面全是臭襪子臭鞋子臭T恤,而寢室多了兩個赤膊大漢,正水滋滋啃著秦越的西瓜,邊啃邊昂昂道:“秦越你爸媽可真體貼,還給你弄來這麼多吃的,嗷嗚,這西瓜真好吃。噗~~”一口西瓜子飛濺,濺了秦越一臉。

  “嗷,不好意思,吐偏了。”

  “……”秦越抹抹臉,氣定神閑的微笑:“喜歡就好。”這其實沒什麼的,這算什麼,他只是沒住過寢室而已,但是邋遢男生他見過的,譬如他自己……哈。

  

  一個月後,軍訓結束的新生開始上課。寢室四人果然是一個班,都是藝術系動畫專業1601班。

  上課兩天就迎來國慶長假,舒繼業四點鐘就趕到學校來接秦越,他推開熟悉的606,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撲鼻而來,他準備走進去,才發現606已經寸步難行。

  “……秦越?”舒繼業停在門口,小心喊了一聲。

  “在!”秦越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

  那一剎那,舒繼業以為瞎了眼。

  “……”

  秦越黑亮亮的眼睛滿是笑意,精神十足的拖著鼓囊囊的蛇皮袋往門口走:“你總算來了,我有好多東西要帶回去,真怕你不來,我這麻煩死了。”

  “喲,秦越這就是你哥?”

  “是啊,呵呵,很帥吧。”

  “那是那是,秦越你記的後天準點車站集合!”

  “知道,我先回去了,有事打我電話,88。”

  秦越推著舒繼業出門,舒繼業瞅著他身後那蛇皮袋:“這是哪裡找來的?什麼東西裝這麼滿?土特產?”

  秦越咧嘴呵呵笑,撓頭道:“裡面都是我們的髒衣服……一個月的。”

  舒繼業一腳踩在樓梯上,差點滑下去。

  “我跟你說,我們軍訓的教官簡直就是個超級大變態,我們藝術系的軍訓一點都不留情,男生真可憐……”

  

  在外公家飯後,舒繼業和秦越開車回到別墅。

  亢奮一天的秦越終於正常下來,撐著腦袋和啊宅一起看電視劇。

  剛洗完澡的舒繼業端著切好的西瓜坐過來,丟過乾毛巾吩咐:“幫我擦頭髮。”

  “哦。”秦越跳起來,抓起毛巾使勁幫他揉腦袋,兩眼睛還緊緊盯著電視。

  舒繼業有個習慣,冬天以外的季節,洗頭後堅決不用吹風機。

  “用力按摩,前後都摁摁。”

  秦越簡直摸瞎,一心二用,邊看邊摁,也不懂什麼章法,就是用力亂摁一通,但是舒繼業卻覺得很舒服,摁了幾分鐘後渾身都輕鬆了許多。他正覺得愜意,想幹點什麼更愜意的事。

  秦越卻忽然跳下沙發,從一堆髒衣服裡翻出學生證:“差點忘記拿出來,幸好沒被洗掉。”

  “……秦越,學校好玩嗎?”

  “嗯,很不錯,同學都挺好的。”

  “有沒有想我?”

  “咳咳,好像沒時間。”

  “來,我們聯絡一下感情。”

  “……”秦越遲疑一下,笑著窩回沙發,湊過腦袋嘴一下舒繼業的側臉:“其實還是有點想。”

  舒繼業盯著他的臉,忽而痛苦扭臉:“曬成這樣黑,我真不習慣。”

  “……小樣,你還嫌我黑!我曬成非洲人也比你白!這是本質區別!”

  舒繼業不解搖頭:“騎車旅行時我見你幾乎沒變過,還以為你不怕曬。”

  “騎車包成奧特曼當然曬不黑,軍訓多變態,教官專門挑太陽大的地方暴曬我們,我頭三天就脫了一層皮。你別看我曬黑了,你看看,我還練出肌肉了。”

  “哦?不是長不胖嗎?”

  “這是肌肉!”秦越撩起衣袖,露出胳膊。

  雖然消瘦,但是的確有那麼點結實的肌肉,比之前的秦越顯得健康了許多。

  舒繼業讚許點頭,“嗯,不錯,連屁股都長翹了,以後多練練。”

  秦越頓時黑臉變紅臉,撲過去輕輕給他一拳,舒繼業笑著攬住他,秦越乾脆坐他腿上,電視也沒心思看了,湊過黑黝黝的臉便去侵犯舒繼業,還笑嘻嘻嘀咕:“黑死你。

  舒繼業輕笑,仰臉接受秦越的全部熱情,電視劇還在播放,一直入迷的啊宅在兒童不宜的噪音裡忽然直起威武的身軀,啪嗒關了電視盒客廳所有燈源。晃著尾巴,朝隔壁走去。

 

 

第十八章:醫院

  

  尖銳的鈴聲奏響的剎那,秦越從睡夢中驚醒,身體自覺的坐起,穿衣,一個袖子剛套上去,秦越的動作頓住了。

  

  被他打擾的舒繼業睡眼惺忪的問:“這麼早幹什麼呢?”

  秦越尷尬揉頭,丟掉衣服重新躺回去:“做夢了,還以為在軍訓,靠。”說罷閉上眼睛繼續睡。

  此時早晨五點出頭,但外頭的天空已經亮了。打算再睡一覺的秦越卻怎麼都無法入眠了。他閉著眼睛醞釀睡意,拖拖拉拉眨眼到了早晨七點。陽光透過窗簾隱隱約約的照射進寧靜的屋子。

  

  秦越小心爬起來看時鐘,見舒繼業還睡得很香,便獨自去樓下洗刷。

  王阿姨正在廚房做早餐,秦越一身清爽抱著畫板去院子裡寫生,剛放出來的貓狗們歡快的奔跑嬉鬧著,怒放的薔薇帶著露珠,威武的啊宅正氣定神閑帶著一溜弟弟妹妹在散步。

  

  秦越靠著鐵柵欄,愜意又認真的游動著手中畫筆。

  不知不覺太陽升起,為這清晨帶來了未散的暑意。秦越皺眉停筆,抬頭看東邊的朝陽,沒有高樓大廈的這片土地,太陽似乎觸手可及。那份清晨的暑意,又從秦越心中消散了。

  秦越回頭仰望身後的白樓,二層最中間的窗口,淡雅的窗簾正被人輕輕拉開,老式的玻璃窗子也對著東方敞開來,露出了一張剛睡醒的臉龐。

  

  秦越抬手衝窗前的男人笑著揮揮畫筆,男人懶散在窗台上撐著下巴俯瞰下方的院子,那些歡快的貓狗,那些忙碌的傭人,和墻邊那個歪七扭八趴在欄桿上,懶洋洋畫畫的少年。

  

  王阿姨喊他們吃早餐,那些貓狗依舊歡快在院子裡,少年卻已經離去。舒繼業直起身,消失在窗口。

  

  秦越在餐桌前喝粥,卓蓮枝打電話來提醒他今天十月了,他該去醫院復檢一次。

  秦越這才陡然想起來,的確有這麼一回事。三個月前就應該去醫院復檢,但當時他在外面旅遊推脫掉了,醫生後來再三叮囑他應該再去醫院一次。

  

  舒繼業見秦越在發呆,關心問:“怎麼呢?”

  秦越實話實說:“我今天要去醫院做身體檢查。”

  “哦,那我陪你一起去。”

  “你不上班?”

  “我也有十一長假。”舒繼業微笑。

  秦越跟著笑,不知怎麼覺得去醫院,也不再那樣令他排斥了。

  

  卓蓮枝本來說什麼都要跟去的,而且秦越的病歷在她那裡。舒繼業卻開車過去拿了病歷,拒絕卓蓮枝同行。

  “阿姨不能總惦記秦越的這點事,他會搬出這裡,就是想給阿姨足夠的空間,讓阿姨多做自己的事。”

  卓蓮枝頗驚訝,她支持秦越搬去舒繼業那裡是為了他們兩人的感情著想。卻不知道秦越會是因為她的原因。

  舒繼業做個噓的動作:“這話他只跟我說過,我偷偷告訴您,希望您別說出來。秦越雖然不夠成熟,但是他在慢慢努力讓你放心。阿姨放心吧,以後什麼事我會看著他。”

  

  舒繼業抱著厚厚的牛皮袋跑下樓,他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厚的病歷袋,沉甸甸的,像一塊磚頭。他自認為自己足夠冷靜穩重,處事不驚,可拿到手的時候還是心中震驚了一把。

  舒繼業面色平靜的回到車裡,等在車裡的秦越笑問:“你真沒讓我媽來?”

  “沒有,她很信任我。”

  秦越切了一聲,搶過牛皮袋塞進休閒包裡。

  

  去醫院的路上舒繼業莫名話少,比平時沉默寡言。他雖然不是聒噪的人,但秦越感覺他們認識以來,單獨相處的時候很少冷場。舒繼業總會漫不經心的說些連他都能暢所欲言的話題。

  

  “你怎麼不說話?”秦越忍不住打破沉默。

  舒繼業微笑:“聽你說,你想說什麼?”

  “……你心情不好?”

  “沒有。”

  “你……我媽跟你說了什麼?”

  “當然沒。”

  “……那你……”

  “別想太多,我是擔心你的身體。你病歷太厚了,我有點驚訝。”

  秦越咯噔一下,拿包的手一緊。他隔著包能摸到那厚厚的牛皮袋,的確厚,的確沉,一本疊一本,砌成了磚頭。令人駭然的分量壓迫著秦越,他發了會呆,覺得不能沉默下去,最起碼這種事應該坦白說清楚。

  “我已經沒病了。”秦越低頭打開牛皮袋,抽出他上一次用到的病歷,指著那些連醫生他娘都認不出來的漢字對舒繼業說:“上面寫著,我已經啥事都沒了。”

  

  開車的舒繼業只能隨意掃了幾眼病歷,無奈笑道:“別著急,有病沒病讓醫生給你好好檢查,有病就治,沒病更好。”

  

  到了醫院後,秦越悶聲不吭的找到他的主治醫生,醫生問他什麼他就說什麼,要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秦越去檢查的時候,舒繼業就拉著醫生詳細追問秦越的身體情況。

  醫生感慨道:“他的恢復情況比我想像的更好,人也挺精神的。這真是一個奇跡,從沒見過這種情況,十年植物人醒來後竟然可以變得如此健康。上次他的身體還很虛弱,現在三個月過去已經調養過來了,加強鍛煉,作息規律,調整好心情,以後按時身體檢查,沒什麼需要注意的了。”

  舒繼業鬆口氣,保證道:“以後我會帶他每個月體檢一次。對了,少年白髮要怎麼治?”

  醫生笑著搖頭:“這具體說來不算嚴重的病,說實話沒有具體的治療方法,多吃核桃黑芝麻試試吧,能改善就不錯了。”

  “謝謝。”

  

  漫長的身體檢查讓秦越的臉色越來越臭,他深信自己沒事,身體能量他能感覺到很充沛,他已經不是剛出院時的秦越。

  從裡到外從上到下全身仔仔細細的檢查,整整折騰了一天。最後一項檢查完畢,秦越已經萎了,懨塌塌的靠在椅子上,由著舒繼業忙前忙後去拿各項檢查結果。

  

  有許多結果今天還出不來,秦越給卓蓮枝說了情況,卓蓮枝要他晚上帶舒繼業過去吃飯。

  

  下午四點左右,舒繼業終於停下來休息了,他拎著剛買來的新鮮水果,飲品和小糕點靠近秦越:“先吃點東西,今天還有個結果待會可以拿到,再等半個小時我們就回去。”

  秦越抓過蛋撻就咬,含糊道:“我媽要我們過去吃飯。”

  “那行,你身體現在很健康,阿姨肯定很高興。”

  秦越瞪著他說:“早就沒事了。”

  “是是是,以後記得堅持鍛煉,早起早睡就夠了。”

  秦越斜睨他嘲笑:“今天不知道是誰在睡懶覺,八點多才爬起來。”

  “……以後我會做好榜樣。”

  秦越嗤笑:“你才要堅持鍛煉,我可告訴你,你要是再長成那樣的孕婦,我就踹了你。”他隨手指著醫院大廳路過的大肚子孕婦告誡舒繼業。

  

  那孕婦的肚子很大,似乎即將臨盆的樣子,她端著茶杯,行動緩慢小心,發胖的臉上掛著恬淡安寧的笑,閒散的看著一樓電梯出口,似乎在等什麼人。

  舒繼業搖頭笑:“我要能,我就給你生個孩子。”

  秦越噗嗤大笑,渾身顫動不已。舒繼業隨手往他嘴裡丟進一個草莓,秦越鼓動著腮幫子,嗷嗷吃掉,笑得眉眼彎彎的,舒繼業莞爾:“總算心情好了?”

  “……我心情一直很好。”秦越辯解。

  舒繼業點頭吃東西,不時看看手錶時間。

  “差不多了,我去拿單子,你在這等我。”舒繼業起身走開。

  秦越點點頭,望著舒繼業遠去的背影,莫名想起哪兒看到的一些句子,如果有個人能為你忙前忙後,那個人必定是在乎你的。如果能為你忙一輩子,那就是幸福。

  此時在他心裡,的確感覺到涌出的幸福,不是濃烈的,也不是激動的,卻是無與倫比的自然。

  

  秦越嚼著甜滋滋的水果,愉快的哼出了不知名的歌曲。他閒散的左顧右盼,看擁擠的醫院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群,他又不經意注意到那個大肚子孕婦還等在電梯的對面,她似乎著急了,拿著手機在不停的摁鍵,臉上也不再掛著恬淡的笑容。

  

  秦越吃多了水果又想吃點別的東西,最好是鹹的、脆的,他立即行動起來,將沒吃完的水果塞進包裡,提著包晃晃蕩蕩走向醫院對面的商店,與孕婦擦身而過。

  

  幾分鐘後秦越邊吃著薯片邊往大廳走回來,他專心於零食和手機短信,並未注意到身邊的人群中有誰。

  

  但強烈的一股他正被人注視的感覺使得秦越渾身一個激靈,驟然扭頭看向一處。

  那個站了很久的孕婦,秦越不認識,他有點愣,也似乎鬆了口氣。但視線一偏,看見孕婦身邊的人時,秦越心裡像被鼓敲了一下。

  

  那不是別人,那是關文的親媽,曾經是他的鄰居,他親切的阿姨,甚至是他的乾媽。

  讓秦越犯怵的不是遇到這個人,而是再次遇到,這位阿姨的眼神,一如當年……充滿對他的敵視仇恨,赤裸裸的用怨毒去形容都不為過。

  秦越最怕這樣的長輩,冰冷的眼神,失望的嘆息,無聲的蔑視,一點一滴都令人窒息,會讓他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麼做,不知道說什麼話,不知道該哭該笑。他甚至覺得當初對他又打又罵的父親是他可以忍受的,卻總是在少年時期午夜夢到關文的母親,那樣沉默無聲的眼神,緊緊的,盯著,盯著他,隔著一道門,一個陽台,一扇窗子,一條街……只盯著他。

  

  就是那樣無聲的窒息,讓他落荒而逃,甚至找不出更多的理由和言語去跟關文解釋什麼。他就那樣匆匆的逃離A市,逃到C市去讀書。見不到關文是令人難過的,但是見不到關文的母親,他從精神上拋下了半個石頭。

  

  曾經只要撞到那個眼神,秦越就會萎縮的收回依戀的視線,連回頭看一眼隔壁家陽台的勇氣都消失。他甚至錯開時間,不敢輕易的出門,就怕打開門,在樓道裡對上那雙眼神。

  

  他後來在C市給關文的信中簡單寫過一次:我害怕你媽媽。

  關文的回信避開了這個問題。

  秦越後來又反思,也許他那樣說是自私而片面的,搞不好關文和他一樣,害怕他的媽媽。

  

  或許人從內心都有剛強叛逆的一面,表面上的所有打罵呵斥,疼在身上,倔在心裡。疼著疼著就麻木了,被父親打罵,冷不丁他還會爆發出‘你打死我算了’這樣的叛逆語言。

  

  出門撞見關文家暴躁的父親,那位父親衝著他冷哼幾聲,他也可以倔強的扭頭無視,在心裡冷哼一聲還給他。

  

  唯有遇到關文的母親,秦越無所適從。

  

  有戲語說眼神可以殺死人,秦越真覺得這話並不誇張,特別是對於敏感的人而言。

  

  關夫人變了,像蒼老了二十歲,花白的頭髮,滿臉褶子,身材臃腫,穿著樸素。這樣的變化,對於十多年沒見的兩人而言,在大街上撞地轉一圈都不一定能認出來。可是秦越對上那眼神的剎那就斷定了她的身份。

  

  接著,秦越慣性的轉身,沒頭沒腦地落荒而逃,跑出不多遠正好撞到回來的舒繼業,舒繼業穩住他急問:“怎麼呢?這麼急。”

  秦越的樣子何止是急,幾乎是大驚失色到恨不得要哭了。因軍訓曬黑的臉煞白煞白,跟見了鬼一樣。

  

  秦越無聲地搖頭,緊緊拽著舒繼業的手:“快快走吧,回去。”

  舒繼業擔憂的撫摸他的額頭:“怎麼這麼涼?偷吃冰激凌呢?”

  “我我……”他說不下去了,他眩暈的往後藏,這讓舒繼業異常不解。他想問清楚,卻正好看到一個不起眼的婦人朝他走來,那婦人很普通,只是那眼神讓舒繼業很不舒服,難以描敘的直觀感受。真要形容,大概就是……你走在街上,忽然有人潑你一盆馬尿……大罵你是坨屎。最可怕的不是被潑了被罵了,而是你那瞬間,你無法憤怒,無法還手,無法反應,你真的以為自己就是坨狗屎……恨不得從這世界上消失才有價值。

  

  舒繼業閉閉眼醒醒神,又加了幾分力度抓緊秦越。他做好準備等著那走來的婦人要說什麼或者要幹什麼,那短短的路程竟然無比漫長,分分秒秒的時間都像靜止了一般……

  

  那婦人……與他們擦肩而過。

  只是如此,而已。

  

  舒繼業瞪大眼睛,心中產生強烈的落差和詫異。秦越喘氣靠在他身上,連頭都不敢回,拉著舒繼業就往醫院外走。

  

  上了車後,舒繼業問秦越:“那個人你認識?”

  秦越揉著頭低聲說:“那是……關文的媽媽。”他說著頓了頓,低頭補充道:“你別笑我沒用,我很怕她,比我爸和外公他們都害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本想堅強,想努力考個一百分讓大人高興,結果卻背道而馳,別說一百分了,及格都沒混到。

  舒繼業的手離開了車鑰匙,轉而落在他低垂的腦袋上親昵撫摸:“我怎麼會笑你,雖然你的確是朽木,不過我早就看穿了,懶得嫌棄。”

  秦越豁然抬頭回罵:“你才是朽木……”

  舒繼業呵呵笑道:“該回家了,今天檢查結果都很好,其他幾項肯定也沒問題。明天一起去游泳吧,晚上去商場逛逛,買幾條新泳褲怎麼樣,以前的好像不合適了。”

  秦越立刻想到這些事,符合點頭:“是哦,我的泳褲還是十年前的。”

  

  關文下班回到家裡,本來疲憊的心情在妻子溫柔送上來的一杯涼茶裡煙消雲散。看著妻子即將臨盆的大肚子,關文更是由衷的露出笑意:“今天檢查結果還好吧?”

  “嗯,一切順利,預產期也沒變,就是寶寶又長胖了一點。”

  夫妻兩融洽的聊著話題,不多時飯香傳出來,關夫人喊道:“吃飯了。”

  

  關文大步走過去盛飯,他的確是餓了,只想趕緊吃飽趕緊洗澡去掉一身暑氣。

  飯桌上,關夫人忽然說:“我今天見到了秦越。”

  融洽的氣氛頓時靜止,妻子低頭尷尬喝湯,心裡琢磨著她和婆婆整天在一起,卻沒注意到哪個人是秦越,明明今天沒有碰到誰,也沒看到婆婆和哪個年輕男人說話。

  關文卻瞪大眼睛,隨即恢復平常,架起肉丟進嘴裡,不以為意道:“哦。”

  關夫人似乎不想結束話題,繼續說:“他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那個男人長得不錯,穿的也不錯,似乎很有錢也有地位。”

  關文沉默吃飯。

  “不知道是誰。”

  關文放下筷子說:“媽,請結束這個話題。”

  關夫人當即像被點燃了,站起身噼哩啪啦的指責關文:“你不想聽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還惦記他,你聽我說他和別人在一起你就難受了,你不想聽我偏要你聽,讓你聽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他值不值得你惦記,你對他念念不忘,可他早就忘記你,跳樓尋死又怎麼樣,又沒死成,現在他照樣活蹦亂跳逍遙快活,你以為他對你有多深情?尋死覓活的都是做給別人看的,他的目的達到了,你對他始終不忘,還對我和你爸恨之入骨。他多聰明啊,有心計,跳樓嚇嚇人大家都不吭聲了,現在他多好,他爸媽都不反對了,你看看他那個傻親娘還巴巴守他十年,結果他一醒來又找個男人混日子,要是我還不如當初一把掐死算了。我真是恨不得瞎了眼,恨不得今天沒出門,我為什麼要碰到他,看到他我就憋屈,難受,心裡像被錐子刺。”

  

  關夫人說的激動不已,關文卻始終平靜無波。

  倒是一旁的大肚子女人皺眉道:“媽,你想太多了,關文現在已經不是那樣了。我們連孩子都快生了,你就別提那些事。那個秦越怎麼樣跟我們沒關係,你別拿出來說。”

  關夫人固執搖頭:“我不說不舒服,我忘不掉啊,難受,他就是一根刺,不拔掉不舒服。”

  

  “媽,我現在很幸福,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享受這份幸福。”

  

  回到家裡的秦越渾身輕鬆,他愉快的告訴卓蓮枝檢查結果,笑看著舒繼業品嘗母親親手熬的湯。

  可他知道,等他和舒繼業走後,這個房子裡又只剩下卓蓮枝一個人。

  秦越覺得自己已經很幸福,他更希望母親也能幸福。有些話他卻說不出口,他坐在沙發上,抓起畫本隨意的畫著。

  舒繼業遠遠問他:“畫什麼呢?”

  秦越笑:“不告訴你。”他撕下了畫紙,偷偷放在母親的床頭。

  

  潔白的畫紙上,卓蓮枝挽著的發鬢,微側著臉,寧靜的笑著,無一不告訴別人,這是位美麗而溫柔的女子。

  畫像下,黑色的鋼筆字書寫著秦越最強烈的願望:希望媽媽能幸福。

 

 

第十九章:過年

  

  十一休假正式開課後,秦越等一干新生對大一的課程頗失望,本來他們是動畫系,以為是學習專業相關,如何製作動畫了解動畫等等,結果大一整年的專業課程都是繪畫基礎,和高三時的培訓班毫無二樣,跟動畫沒半點關係。不少熱愛動畫而來的學生抱怨不已,奈何學校安排也無法多說,只能忍著枯燥無聊上著一層不變的專業課。

  

  秦越雖然最鍾愛油畫系,可惜沒被錄取反而丟到動畫系來,後來他自我安慰動畫也不錯,起碼他也挺愛動漫一類的事物。見課程表周一到周五都安排的滿滿當當,甚至還有晚自習的存在,秦越簡直抓狂,這樣的安排讓他報個軟件培訓班的想法都拋棄了。

  

  “為什麼大學還要上晚自習啊……”秦越長嘆抱怨:“是誰說大學很輕鬆的……那些又是報班又是打工兼職的學生是怎麼擠出時間的……”

  “這有什麼難,逃課唄。”

  “……那學分怎麼辦?”

  剛開學,大夥還很規矩認真,基本上逃課的很少,一周三天的專業課更是滿座。但是到了十一月中旬,逃課的就慢慢多了,專業課也時常有人半途偷溜,什麼晚自習更是成了笑話。

  

  秦越也明白了各個老師的性格,很多時候專業課,一天就要求畫一幅水粉畫而已,交了作業就沒事,秦越安心的照做,用半天,甚至三個小時完成當天作業交給老師,隨後堂而皇之的走人。空下來的半天有時候在寢室聯繫軟件畫圖,有時候和同學出去玩,或者跟舒繼業約約會。

  

  充實又愉快的第一學期眨眼到了年末寒冬時節,數著聖誕節一天天逼近,秦越懷著期待又緊張的心情,和舒繼業飛去了美國。

  

  “聖誕休假回來你就要期末考試了,別的考試可以無所謂,期末不能逃掉,三天後我們就回來,這時間足夠結婚了。”舒繼業穩妥安排好時間,秦越聽完眨眨眼,細想一下也就是簡化婚禮,他覺得不錯,雖然結婚很開心,但是辦得太盛大他反而不好意思。

  

  冒著風雪風塵僕僕趕到美國,聖誕節期間的美國到處洋溢著熱鬧氣氛,秦越跟隨舒繼業來到了舒家。

  讓秦越意外的是這家裡很冷清,舒繼業也只是簡單介紹他認識了外公外婆和他的母親。

  忐忑的秦越沒有聽到他們的絲毫反對,也看不見他們臉上的喜悅,似乎……這只是一樁無關緊要的事。

  

  互相認識後,舒繼業又帶著秦越離開,轉而去了另一條街上的房子。

  秦越心中狐疑,怎麼著大老遠跑過去,連杯茶都沒喝完就走了……似乎舒繼業和家裡人當真不好。

  “你跟家裡人關係不好?”在舒繼業獨居的房子裡,秦越捧著熱茶躊躇問。

  舒繼業打電話訂餐,笑答:“你覺得不好?”

  “好像是……”

  “的確關係不夠密切,不過也不壞,我母親相當於我的老師,從小到大教了我很多知識,琴棋書畫都是跟她學的,對我來說她就是老師而已。”

  秦越震驚,舒繼業又說:“大概我太早熟,他們對我很放心,我也不愛找他們。這麼說吧,我母親是離婚生子,她懷孕時跟我爸離婚,我爸再婚後也有自己的孩子,我出生後雖然是長子,但是沒有跟他姓許,而是跟我母親姓舒,我母親性格有些古怪,生了我教導我但是不願意養我,我外公也希望她再嫁,所以就把我給了我三舅養,三舅是個GAY,無兒無女就收養了我。我大學畢業前他去世了,我給他送終後就回國內創業。這幾年來去匆匆沒怎麼聯絡感情,不熱情也很正常。”

  

  秦越暈乎乎的望著舒繼業平靜的講敘,把家人看得很重的他無法理解舒繼業和家人的這種淡漠,但是又覺得這人是舒繼業,一切又變得很正常。

  

  舒繼業拍著他腦袋說:“你別想太多,這大概是觀念和性格的差異。雖然我跟他們似乎都不怎麼熱情,不過我在國內創業時遇到難事他們也會幫我找關係籌集資金等等,就是不喜歡太黏糊,連我那個生父都給我幫了不少忙。好了,今天晚飯想吃什麼?”

  

  秦越揉頭,懶得去想他的家事,見窗外一片燈火輝煌,心情澎湃道:“出去玩玩再看吧。”

  “也好。”

  

  大街上到處都彌漫著聖誕節的輝煌熱鬧,哪怕大雪紛飛,大地雪白也無法阻礙人們的喜悅和熱情。

  一腳一個腳印落在厚厚的雪地上,沒有車輛,只有開懷大笑的行人們。

  秦越呵呵感嘆:“我在美國住了十年院,可是對這裡完全不了解,那十年什麼也沒看到沒聽到,聖誕節好熱鬧。”

  頂著聖誕帽的舒繼業含笑道:“看久了都一樣,覺得有趣好玩的只有小孩子。年紀大了後只期盼那幾天休假而已。不過今年還挺期待過年的。”

  “為什麼?”

  舒繼業揉弄秦越戴的假紅鼻子:“今年過年多了個人,當然比以前有趣。實在覺得無聊還可以窩在床上不起來。”

  “你這人真不坦率,覺得寂寞就直說唄。”

  “那你坦率的告訴我,今年過年你期待嗎?”舒繼業笑問。

  秦越輕咳幾聲,“那我坦率的告訴你,我也很期待,呵呵。”

  

  聖誕節是假期,但阻擋不了註冊結婚的一對對新人。

  秦越幻想過很多次同志結婚的場面,沒想到真體驗了,竟然就那麼的簡單。

  不知誰說過的,婚姻不過就是一張紙而已。

  

  薄薄的證件到手,秦越還無法相信。

  “怎麼,看你一臉失望。”

  秦越尷尬搖頭:“沒有,這個……就完了?”

  “對,現在我們是合法婚姻了。”

  “……哦。”秦越汗顏,心道難怪會有婚禮宴這東西存在,不然也太冷清簡單了。

  回到國內,儘管秦越覺得有些不真實,仍然謹慎的將所有文件鎖好。

  

  期末考迫在眉睫,秦越很忙,年底公司也忙,舒繼業只能偶爾抽空去找秦越,倒是家人催了很多次,催他們應該補辦一個簡單的婚宴,哪怕就是一家人吃個飯也可以。

  

  “媽,我知道,我跟舒繼業說了,等我們都放假就可以了。到時候就自己家裡人外加幾個好朋友可以嗎?”

  “可以可以,你們要是沒時間找我啊,我先幫你們預定酒席,等你們忙完什麼酒店都沒位置了。”

  “嗯,那交給老媽了,我去背單詞了……”

  

  熬過最後的考試,秦越欣喜趕回家中,意外的發現他和舒繼業的臥室大變樣,大紅的床鋪被子,地毯也是喜慶的圖紋和顏色,墻上,桌上,所有裝飾都成雙成對,寓意新婚燕爾。連窗子上都貼著雙囍字的手剪紙,植物盆栽也換成了成雙成對的形式。

  

  秦越見了不由仰躺在床鋪笑得打滾,舒繼業推門而入:“笑什麼?”

  “哈哈,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弄,一屋子紅色,怪好笑的。”

  “這樣比較有氣氛,你覺得怎麼樣?”

  秦越老實點頭:“雖然一屋子紅色沒先前的裝潢好看,不過這樣也很有趣,我媽看了肯定高興。”

  “重要是你高興。放假了吧?”

  “對。”

  “那後天跟我去拍結婚照。”

  

  為兩人拍結婚照的是舒繼業的攝影師朋友,用舒繼業的話說,既保密,水準他也滿意。最重要的是,免費。

  

  舒繼業拍著秦越的肩膀說:“他既然說不收錢了,那我們多拍幾套,不拍對不起他的熱情。”

  “……哦。”秦越同情點頭。

  湊熱鬧的蘇岩鄙夷道:“得了便宜賣乖。你拍幾套沒關係,但是你得記住你只有一天假期,你知不知道年底有多忙,所有人都在忙只有你逍遙。”

  “那你為什麼站在這裡?不去忙嗎?”

  “就是就是,蘇岩你怎麼跑來閒坐著,還不去忙?”秦越附和。

  蘇岩瞪他,隨即怪笑:“我是看你穿婚紗的樣子。”

  秦越大怒:“屁!我怎麼可能穿婚紗!”

  “真的不穿嗎?”

  “廢話!”

  “凸,梁奎說你要穿婚紗我才趕來看熱鬧的!那我先走了。”

  “好走不送,記得到時候去喝喜酒。”

  “記得,對了秦越,我會多帶一個人過去。”蘇岩回頭說。

  秦越訝異:“你和表哥我都邀請了,你們把孩子帶去也沒關係。”

  “不是,那個人你大概還不認識。”

  “哦,你隨便。”

  舒繼業叮囑:“送紅包就可以。”

  

  兩人的結婚照最終還是花費了整整兩天兩夜的時間才拍攝完畢,整地二人憔悴不堪,秦越黑著臉嘀咕:“一輩子就這一次夠了。”

  舒繼業笑語:“那是,一輩子就這一次。”

  秦越一怔,隨即莞爾。他本來不是那個意思,但是似乎就是那個意思。

  

  舒繼業又忙著公司的事,晚上回家時基本都在十點以後,甚至根本就不回家。秦越便忙著安排簡單的婚宴和發請帖等事宜。

  等所有人都閑下來,已經到了小年。

  婚宴舉辦時間是大中午,在某酒店一個大包間裡,一共三桌客人,全是家人,秦越的家人兩桌,舒繼業的家人和少許至交好友拼一桌。舒繼業連一個同事都沒邀請,儘管那些同事都知道他的情況,並且嚷著要祝賀,舒繼業卻嫌麻煩不樂意接受。唯一的同事也就是蘇岩了。

  

  蘇岩和梁奎帶著賀禮準時到來,在兩人身後還站著一個陌生男人,那男人一頭長得出奇的黑髮綁成隨意的辮子,穿著一件威風八面猶如黑社會老大似的皮草大衣,戴著墨鏡,踩著皮靴走進來,秦越差點被湯圓嗆死。

  舒繼業也皺眉打量那人,秦越的外公和舅舅都茫然看著他,心中琢磨這是誰,只有卓蓮枝愣了半分鐘忽然激動站起身迎上去:“大師!”

  秦越一口噴出湯圓,暗笑這什麼大師啊,好搞笑。

  “越越!你快過來見過大師,要不是他你也沒有今天,我一直以為再也見不到大師了,沒想到今天有幸。”卓蓮枝激動無比,滿面紅光。

  秦越茫然靠過去,禮貌道:“大師……你好。”

  “蓮枝,這位大師是……”卓老先生詢問。

  卓蓮枝興奮道:“就是我跟你們說過的那個大師,他只去醫院看了越越一次,一個月後越越就甦醒了!”

  “哦哦哦,原來如此。”

  

  秦越渾身一震,愕然看向那個奇怪的美男子,雖然母親跟他說過他是得什麼大師點化才得以甦醒,可是他只當一個笑話去聽,從來就不相信。

  

  蘇岩推著男人入座,揮手說:“阿姨你別太激動,他今天就是來混飯吃的。順便看看越越的身體情況。”

  “桀桀,我用得著混飯吃?”他說罷看向秦越,撐著腦袋懶洋洋道:“不錯不錯,你倒是挺爭氣的,本來我不想救醒你,耗費我那麼大代價去救一個要自殺的人,誰知道你醒了會不會又自殺浪費我力氣。”

  秦越聞言心中五味雜成。

  “聽說你要結婚所以我來看看你,這樣才對嘛,你要是死了哪還碰得到這麼一樁姻緣。我既然來了,也送你們薄禮一份。”

  “是什麼?”蘇岩好奇問,連梁奎都歪著腦袋去瞧。

  也不知道男人從哪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這是一對並蒂蓮的種子,只有恩愛的夫妻才能讓他們成長開花,種在一個盆裡,他們會在一根枝上開兩朵花。”

  “有這樣的種子你怎麼不給一對我?”蘇岩心動追要。

  男人插腰大笑:“桀桀桀桀,這只有夫妻才能種出來,我記得你一直沒結婚。”

  “……”蘇岩大愣,扭頭看向梁奎,梁奎當即拍板道:“咱們明天就可以結!”

  “舒繼業很喜歡種花花草草,謝謝大師的禮物。”秦越禮貌說道。

  舒繼業接過盒子說:“並蒂蓮要種在水中吧?”

  “對,放在床頭邊最好,散發的香氣有很好的藥效。”

  “謝謝。”

  

  開飯後舒繼業在底下小聲問秦越:“那是什麼大師?中醫?驅鬼道士?風水師?”

  秦越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媽說他當初就在我床邊站了半個小時,一動不動,後來摸了一下我的額頭,告訴我媽一個月後我會醒來就走了。”

  “……然後你真的醒了?”

  “嗯……其實我也不信,不過他好像是蘇岩的好朋友,那種事說不清楚了。”

  “算了,你現在好就好。”

  

  儘管婚禮很簡陋,但是他們的確悄然無聲的結婚了,家中的喜慶臥室時刻提醒著事實。這個年到底是不一樣的,舒繼業不用再飛回美國,秦越也不再和血親在一起。就他們兩個人,簡簡單單的,似乎很冷清,生活中卻處處透著溫馨。

  

  過年,家裡的傭人也放假回去了。

  舒繼業不得不照顧那一群貓貓狗狗,秦越不懂照顧寵物,所以他負責做飯。舒繼業對下廚一竅不通,連麵條都煮不熟。秦越也不懂,好在他再怎麼不懂也會煮面,會煮飯,會把生東西弄成熟的,哪怕味道差強人意,好歹還可以下肚。

  

  這春節是簡單的,連年夜飯都只是一人一碗蛋炒飯。

  之後一直到年初三,一日三餐,餐餐都是蛋炒飯。

  “我一輩子吃過最多的蛋炒飯就這幾天了。”

  秦越冷哼:“誰讓你挑三揀四,煮麵條你嫌難吃,水餃你說難吃,包子饅頭你說難吃,有蛋炒飯不錯了。”

  舒繼業攤手:“我沒有說難吃,麵條根本吃不飽,水餃你非要擱我最討厭的大蒜,包子饅頭簡直難以下咽,梗死個人。”

  “麵條一碗吃不飽你可以多吃幾碗,哪有水餃不放大蒜的!不放才叫難吃。包子饅頭你不會邊喝水邊吃啊?”

  “算了算了,我覺得蛋炒飯挺好吃的,特別是你炒的,但是也不能餐餐吃,你說對吧?”

  秦越這才滿意點頭:“那我換個花樣。”

  

  於是蛋炒麵出爐了。

  

  王阿姨初四回來了,把家裡裡裡外外整理一遍,見冰箱裡全是雞蛋,於是笑說:“舒先生,今天中午想吃什麼?雞蛋還有好多,做幾個有蛋的菜式怎麼樣?”

  舒繼業從報紙裡抬頭:“我沒告訴你我很討厭吃雞蛋麼?”

  “啊……哦,那就做……”

  “米飯我也很討厭。”舒繼業補充。

  “還有面。”

  

  秦越一個枕頭砸過去大罵:“你他媽修仙得了!”

  “我深陷紅塵萬丈不可自拔,不是修仙的命。”

 

 

第二十章:那個
  
  並蒂蓮發芽抽枝的時候,已經到了繁花似錦,溫度逐漸炎熱的五月。儘管兩人平時沒怎麼特別在意,但是看到它發芽了,心中有種莫名的溫暖。
  
  大學校園裡,青春勃發的男生女生們已經迫不及待換上了涼爽夏裝。傍晚時分,一身西裝皮革走進校園的舒繼業微微覺得自己有點兒突兀,事實不僅如此,無風的天氣帶來的更多感受是悶熱。
  
  學生們顯然早已放學了,零零落落散步在校園裡,舒繼業憑著記憶找到藝術大樓,在四樓一間教室看到了還在畫畫的秦越。
  
  “越越?”舒繼業望向林立著畫架的教室,一聲響動後,秦越從畫架後站起身來,驚喜道:“你真跑來了?”
  舒繼業莞爾走向他,“還要多久畫完?”
  “半個小時就可以了,你等等我吧,就在旁邊坐坐。”秦越欣喜指著旁邊的空凳子,這會兒教室的同學們都走了,只有他一個人在畫,大可以明目張膽的讓舒繼業待著。
  
  舒繼業不忙著入座,含笑掃視畫室,眼眸在每一個畫架的作品上掃過:“怎麼還是靜物練習?”
  秦越撇嘴:“這個得問老師去,反正大一這一整年不是靜物就是人物,跟動畫毫無關係。哎,我很想知道怎麼讓畫動起來,還好馬上就要大二了。”
  舒繼業靠墻坐下,遠遠的欣賞秦越的畫,全開的大畫紙上,顏色豐富的景物讓人心情大好,整幅畫已算成品,秦越還在忙碌的只是小細節。
  “你不是說你平時畫的最快嗎?”
  “呵呵,今天很有感覺啊就耽擱了,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期末考試一結束就要去旅遊寫生了!嘿嘿,目的地是安徽,全年級都要去,寫生學習十天,一個人上交一千塊包車包吃包住,聽說要住在安徽什麼宏村,但是等我們考完已經六月十號左右,最熱的時候去旅遊,我們學校真是挺傻缺的……”
  舒繼業翹著二郎腿輕笑:“說學校傻缺,那你還笑得這麼開心?眼睛都笑沒了,明明你很高興。”說著扯下領帶,脫了西裝,懶洋洋展開身體休息。
  “熱歸熱,但這是次要的,主要是想一想就覺得很好玩。今天溫度很高,你穿這麼多幹嘛?”秦越打量他,舒繼業即使解開衣服也一頭的熱汗。想起什麼,秦越彎腰從畫架後面的袋子裡掏出一瓶礦泉水和袖珍小西瓜遞給他:“給。等我畫完就回去吃飯,我肚子挺餓,不知道王阿姨做了什麼菜。”
  舒繼業一巴掌拍開小西瓜啃咬,含糊說:“有紅燒鱸魚,今天早晨去公司蘇岩就提給我一桶魚,兩條鱸魚兩條桂魚,我讓司機送回去交給王阿姨,特別交代她晚上殺一條。”
  “說的我肚子更餓了。”
  “你慢慢畫,不用急。寫生回來後暑假有什麼安排?還想騎車出去旅遊不”
  秦越聞言回頭看他,思忖了好一會認真問:“那你暑假有時間嗎?”
  舒繼業誠實搖頭:“這次沒法休長假。”
  “我猜也是,那我就在家裡畫畫,不出去了。”
  “何必,你可以和同學出去。”
  “可是暑假兩個月很長……跟他們出去不好玩……”秦越嘆氣。
  “捨不得我?”
  “……別瞎得瑟。”
  “想一想時間的確很長,你走了家裡很無聊。那你就不出去,不是很想知道怎麼讓畫動起來?不如來我公司兼職怎麼樣反正依你的畫工進去完全不算走後門。”
  秦越渾身大震:“真的可以?”
  “開玩笑,你也不問問老闆是誰。”
  秦越大笑:“那我就去兼職!我要進去,一定要進去,你放心吧,我肯定不會給你拖後腿,我會認真工作,好好畫畫。”
  舒繼業揉他腦袋:“不會拖後腿,和其他美工們配合一下就毫無問題了。”
  秦越大力點頭,忽而嘿嘿賊笑抓著舒繼業的兩隻爪子撓啊撓,低頭怪笑卻不說話。
  “……”舒繼業眨眼迷茫的望著他。
  秦越輕咳幾聲,拍著他的手心說:“就算咱們是自己人……”說罷還頓了頓。
  舒繼業困惑:“自己人怎麼呢?”
  秦越斬釘截鐵:“你必須發我工資!”
  舒繼業一愣,隨即顫抖發笑,“哈哈哈,那你拿了工資後想做什麼?”
  秦越揮著畫筆在畫布上落下:“還沒想好,不幹什麼就存著。你先告訴我進去兼職工資有多少?給我露個底,讓我樂呵樂呵。”
  舒繼業抱著手臂笑:“兼職只是臨時工,工資要看你自己的努力,美工一般都是看你能畫多少,畫出來的什麼質量,反正不會太少。看在咱們都是自家人的份上,我給你老手們一樣的價格。”
  秦越撇嘴:“我可沒要你特別照顧,你看吧,我肯定可以好好畫。就當提前學習,反正這些和我們專業都是差不多。”
  “那是,我們招來的美工大半都是動畫專業。”
  
  秦越的心情又燃燒起來,哼著曲子完成最後的幾筆,退後遠遠打量幾番,滿意點頭:“OK,就這樣收筆了,你覺得怎麼樣?”
  舒繼業點頭:“很好了,不用畫蛇添足,這一年你進步真大,但是用色的習慣一點沒變,我很喜歡這調調,真像你。”
  秦越臉色微紅,這是誇畫好還是誇他這個人呢?他抽出鋼筆在角落落款,舒繼業自覺幫忙收拾顏料盤顏料桶:“我拿去洗。”
  洗手間就在同一樓的最左邊,舒繼業刷著五彩斑斕的顏料盤,不多時秦越也跑進來幫忙,全部洗乾淨再回到教室時,正好看見班長在鎖門。
  “衛藍等等!我的畫盤還沒放進去。”秦越一把衝到門口制止班長衛藍。
  衛藍忙又打開門:“我看裡面空無一人還以為是你忘記了鎖門,怎麼畫到這麼晚?食堂的飯菜都賣完了。”
  秦越呵呵笑,衝進去飛速放好東西出來:“可以鎖了,我忘了時間,拜拜。”
  衛藍好奇的掃了幾眼舒繼業,衝秦越擺手:“再見。”
  
  兼職的事徹底住進秦越心坎裡,恨不得分分秒秒都惦記著,回家吃了晚飯洗了澡就抱著畫板窩在沙發上可勁兒的畫速寫,逮著什麼畫什麼,舒繼業,王阿姨,貓貓狗狗,全是他的模特。他也不耽擱別人的時間,就在大家隨意進出活動的功夫抓住他們的動作神態飛速的呈現在畫紙上。
  
  舒繼業捧著西瓜一身清爽的坐他旁邊去,歪頭看那些速寫,琢磨道:“你畫一個卡通角色時不要急著給他添上背景,畫好正面側面背面三個面試試。”
  “哦!人設就是那樣對吧,我以前在書店隨手翻到過。”秦越忙笑著低頭畫好一個正面的男人,那男人頭髮清爽工整,一身嚴謹的西裝,英俊的面孔不苟言笑,接著又很快畫出了同一個男人的側面和背面,三個人都在同一張畫紙上排排站。
  舒繼業無奈搖頭敲他:“別侵犯我的肖像權,再說這男人板著個臉一點不像我。”
  “這就是你!你每天早晨出門上班前就是這個臭臉,哼,別人不知道我可知道。”
  “不可能。”舒繼業反駁。
  “別不承認,你其實很討厭上班吧。”
  舒繼業壞笑:“好吧,就當做是的,那還不是因為捨不得跟你分開。”
  “別拿我當藉口。看,放假時你表情是這樣的,截然不同。”秦越笑嘻嘻勾勒了各種不同表情的卡通版舒繼業,看書的樣子,刮鬍子的樣子,洗頭的樣子,享受按摩的樣子,懶散的時候,嚴肅的時候,開心的時候……一個個被鉛筆記錄下來,翻過了半個畫本冊子,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流水,秦越畫的越發起勁,殊不知身旁的畫中人更是笑得滿臉春風得意。
  
  如若不是種種模樣的那個人被牢記在秦越心裡,他又怎麼能在這短短時間裡活靈活現的呈現出來。
  
  與其說舒繼業是高興秦越的一點就通舉一反三,更讓他滿足的是他成為了秦越筆下的畫中人。
  
  當秦越手下又一個舒繼業流暢收筆時,舒繼業拿走了畫本和畫筆:“別畫了。”
  秦越還沒盡興:“現在才十點,再讓我畫畫,這樣畫很有意思。”
  舒繼業收好畫本,伸開雙手抱住秦越的腰溫柔如水的說:“畫什麼畫,抱著個活人不是更過癮?走,咱們床上去。”語畢也不等秦越反對,低頭便吻上秦越的嘴與他糾纏,吻著吻著,秦越就忘記了畫畫的事,沸騰的身心像醉了酒,眼臉朦朧萬分入情。
  
  第二天都休假的兩人毫無顧忌,熱情的揮發激情,繾綣纏綿到大半夜才疲憊睡去,翌日正大光明睡到十點起床享用早餐。
  舒繼業心情大好的走到哪都哼哼唱到哪兒,心情亢奮得秦越渾身覺都不好意思。他坐著看電視,舒繼業就湊過來攬著他的肩膀一起看。他出去看貓狗,舒繼業就拉著他的手不放。他喝口水,舒繼業就用他的杯子喝第二口水。等他畫畫時,舒繼業就懶懶的半躺著,上半身全依著他,或者乾脆躺在沙發上,將腦袋睡在他腿上。
  
  亦或者站在沙發的背後,半依著身體,用那雙大手一遍遍撫過秦越濃密的短發,尋找著一根根扎眼的銀白髮絲,小心的牽出來,用指甲剪根根剪短。
  
  他還會剝好核桃,親自餵進秦越嘴裡。
  
  秦越盡興收筆時仰起臉看著他問:“頭髮長得太快,染了又長,沒完沒了。差不多又要染頭髮了。”
  舒繼業俯下頭,兩人臉對臉一隙之遙:“不想染就別染,這些白頭髮不注意看其實看不見。”
  頭髮白了可以染,生疏的知識可以重拾,但是丟掉的時光,卻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回來的。儘管眼下這個少年似的男孩擁有一顆多麼青春的心,他的眼眸多麼乾淨單純,但歲月還是在他臉上留下了刀痕。身為最親密的人,他才更將點點滴滴看得清楚,秦越和他一樣,和很多三十左右的男人一樣,眼角已經有了抹不去的細細皺紋。
  
  沒有人不會老,能夠永遠年輕的只有心。
  有這麼一個人,每次只要在他眼底下微笑,那顆心就像從三十回到十幾,愉悅的躁動著。
  
  “你染不染發都是給我看,我說不用染你就別折騰了,你說是不是?”舒繼業揉弄秦越的頭髮,揉成亂糟糟的一蓬蓬,秦越當即跳腳站起,伸出雙爪不甘示弱使勁扳過舒繼業的腦袋一陣亂撓:“大老闆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長蝨子。”
  “……就算有也是被你傳染的,每天早晨起來離我最近的就是你這顆亂糟糟的小腦袋。”
  “哼,下次讓啊宅躺咱們中間。”
  “……”啊宅搖頭,扭身繼續看電視。
  
  眨眼又到星期一,舒繼業果真繃著臉去了公司。進辦公室沒一會蘇岩到來,一見他蘇岩就忍不住說:“臉色這麼臭,幹啥了?”
  舒繼業擺手:“沒幹啥。”
  “是不是不想上班啊,還想多休息幾天?真是不錯,你終於了解我們廣大老百姓的痛苦了,是不是自從結婚後才發現星期五像天堂?是不是恨不得眨眼就下班?是不是痛恨星期一的早晨?嘿嘿,以前你可不懂,不近人情抓著多少無辜男女陪你死加班。”
  蘇岩的嘲笑讓舒繼業哭笑不得。他還沒發現這有什麼區別,不過認真一想似乎的確,以前再怎麼忙,就算連續沒有休假他也不會覺得煩躁,什麼工作都恨不得投入一百二十分熱情去完成,越幹越帶勁。早退、休假等等,從來就不是讓他覺得很重要的事。
  
  那是他單身,所以可以全身心投入。
  但包括蘇岩在內其他所有員工都跟他不同,他們總嚷著需要休假,盼著下班,倒不是覺得疲憊,而是心中渴望回家,回到父母、孩子、愛人身邊。而工作疲累時,更是渴望盡快回到親切溫暖的港灣緩解壓力。
 
  舒繼業沒理睬蘇岩的問題,轉身收集了一份資料裝好,中午親自開車送到學校。
  全是對秦越學習有用的東西,而且不像專業書那樣沉重枯燥的東西,全是最淺顯直白的寥寥幾句文字說明,其餘則是例圖,稍稍一看就很快明白是怎麼回事。什麼是人物設計、場景設計、色彩設計等等。秦越樂不可滋,真心實意的盯著舒繼業道:“真想抱你一下表示我激動的心情。”
  舒繼業哈哈大笑,伸手便緊緊抱了他一下,秦越稍作猶豫後不再掙扎,收緊手臂回應他,絲毫不去在意來來往往的校友們。
  “你好好上課,我回公司了。”
  “嗯,開車小心。”
  
  目送舒繼業的車遠去,秦越才往寢室走,一進寢室,三個室友都好奇的望著他欲言又止。秦越哼著曲翻看資料,室友躊躇問他:“秦越,剛在校門口跟你一起的男人,和你什麼關係啊?怎麼看……像你那個……那個……”
  
  秦越抬頭眯眯眼一笑:“沒錯,就是我家那個。”

 

 

第二十一章:我的少年

  

  六月初,在安徽玩了十天後,秦越疲憊回歸。

  舒繼業特意空出一天假期回來陪他,秦越卻萎靡的不想出門。

  熱瘋了,爬黃山時差點精神恍惚摔下去,現在還心有餘悸……我們學校太二逼了,我們系太倒霉了,被安排在第一批,接著我們去的第二批是環藝系,聽說他們去時安徽下雨了……我們在那十天,連風都沒有,你看我的脖子後面。

  舒繼業笑著撩開秦越的衣領子,發現那一大塊被曬得發紅脫皮,並且有小部分已經感染發炎,擦了藥,有股怪味。

  

  這麼嚴重?去醫院打針吧。

  秦越搖頭:我回了家就不疼了,只想吃東西,睡覺,游泳……呵呵,在安徽也有好玩的,很多野生湖泊,我們都下去耍過,拍了很多視頻和照片,可惜沒有完成好作品,曬得靜不下心,畫得好毛躁啊。而且帶我們寫生的老師是陌生老師,比我還年輕兩歲……我的景物速寫,他全部給我打七十分!我想死啊……從沒得過這麼低的分。我本來以為這學年我可以拿獎學金的。

  瞧著秦越倍受打擊的模樣,舒繼業噗嗤大笑,安慰道:回家就別想學校的事,你去泡個澡,我們去蘇岩家吃飯。

  秦越眼眸發亮:去他們家蹭飯?

  嗯,蘇岩知道你回來特意邀請的,快去洗,好酒好菜正等著你。

  秦越蹭蹭鑽進浴室。

  

  晚飯時候,兩人清清爽爽來到蘇岩家。梁奎照舊在廚房忙碌,蘇岩悠閑的看電視,小胖子趴在地板上玩玩具。

  胖子快起來,跟叔叔問好。蘇岩吆喝。

  胖小子不甘不願爬起來,晃到二人面前笑眯眯道:叔叔好~~歡迎來我家做客~”

  說的有模有樣的,逗得秦越發笑。

  小帥哥,你爸爸呢?

  爸爸在做飯飯~~”說完又補充:做飯飯給我吃,還有蘇蘇吃。

  秦越故意道:那給不給我吃?給不給這個叔叔吃?

  小胖子沉思一會,扭頭看著蘇岩。

  蘇岩輕咳:爸爸怎麼教你的?請客要給別人飯吃對不對?

  小胖子點頭:給你們飯吃~吃了飯飯,還要洗碗。

  舒繼業捏他一把:我們不吃飯飯,只吃肉和蔬菜,所以不洗碗。

  小胖子立即提高音量:爸爸說,不吃飯飯是壞孩子。

  

  梁奎端菜出來:臭小子別嘰嘰喳喳了,你們快來坐。

  呵呵,先喝湯是吧。秦越熟練的去盛湯,在梁奎家吃正餐,最先入口的必須是湯,營養又潤胃。

  老舒,你嘗嘗我做的燒肉燉筍衣,看比不比得過廬山的筍。

  舒繼業欣喜品嘗,筍衣鮮嫩無比,又燉進了肉香,味道非常好吃,很合他胃口。

  很不錯,你有這麼好手藝,那我就不用惦記廬山的筍子了。

  哈哈,以後儘管來吃飯,隨時歡迎。反正我們家每天都在開伙。

  桌上大部分是當季素菜搭配,茄子炒辣椒、番茄炒雞蛋、清炒扁豆、涼拌黃瓜絲,全是很簡單的家常菜式,除了那碗紅燒肉燉筍衣有難度,其他都很普通。

  秦越吃著滿嘴流油,嘀咕道:表哥的手藝越來越好,這幾樣菜經常吃,可是沒你這裡好吃。

  喜歡吧?要不我教你訣竅。

  秦越聞言倒是點頭:可以啊,我和舒繼業都不會做,他連麵條都能煮成鍋巴,還是我靠譜點。

  哈哈,這些又不難,學熟了偶爾自己下廚別有情趣。

  舒繼業含笑附和:說的也是,越越,我們家就靠你了。

  秦越拍胸脯保證:儘管看我的吧。

  梁奎呵呵賊笑:越越,告訴你一個秘密,小姨肯定還不好意思告訴你。

  什麼?我媽瞞著我什麼?秦越忙問。

  小姨戀愛了你知道不?猜猜對方是誰,你肯定想不出來,但是那個人你絕對認識。

  秦越大叫:什麼!是誰啊,怎麼沒人告訴我!老媽完全沒跟我講。他激動咋呼,連舒繼業都被吊起百分好奇心,巴巴等著梁奎揭曉答案。

  哈哈,小姨也害羞嘛。那個人就是我們初中時的班主任從老師,你還記得嗎?

  秦越點頭:當然記得,他跟我媽是老同學……讀書時他很照顧我,天,居然是他。我媽以前很討厭他啊,說他讀書時很調皮,像個流氓,總是惹她生氣,坐在她後桌,剪過她的辮子,偷過她的發卡,還抓青蛙嚇唬過她,我媽很討厭他,過生日唯獨不請他,……噗哈哈哈,為什麼我現在說出來覺得很好笑,那個從老師……哈哈哈,好可憐,哈哈哈!秦越捂著肚子笑得眼淚橫飛。

  蘇岩嘆息:敢情是同桌的你啊。

  我記得我們讀書那會兒從老師的老婆就得癌症去世了,他有個女兒似乎比我們小幾歲,不過聽我媽說他女兒已經結婚生子,從老師也快退休了。我媽和舅舅他們似乎挺贊成的,就看越越你怎麼想了。

  秦越笑道:我覺得只要我媽願意就可以,從老師挺好的,對人可好了。

  那是對你好吧,擦,以前老抽我手心……”

  蘇岩獰笑:有哪個老師沒抽過你,你報的出來嗎?

  梁奎拍桌報數:那可太多了,大一時的李老師,王老師,徐老師大二時的……”

  也就是說進大學前,每個老師都抽過你?舒繼業言簡意賅的下結論。

  “……”梁奎語塞。

  蘇岩挑眉:那怎麼可能,高中還有許多老師對他很溫柔的。老舒別忙著下結論。

  就是就是,好多老師像天使~~~~”

  秦越,你什麼時候來公司兼職?蘇岩推開梁奎問秦越。

  明天就可以啊,你們安排?秦越望著兩人。

  舒繼業道:下周一再去,你先在家休息幾天。

  下周一也可以,我正好準備準備。

  

  回家後秦越翻出了這陣子所畫的作品,都是規規矩矩的人設和場景設計,以及軟件繪製的CG畫和宣傳大海報。雖然知道進去兼職絕對毫無阻礙,但是秦越心中依然緊張,除了更加奮發畫畫,已經不知道怎麼讓人安定。在家休息幾天亦是認真的增加自己的籌碼,到了周一,秦越穿著西裝,拘謹的跟著舒繼業去了公司。

  

  可是在公司樓下停車場,秦越一下車就溜得遠遠的,和舒繼業保持莫大的距離。

  舒繼業哭笑不得,遠遠搖手道:好吧,你自己去找蘇岩,我就不跟你同行了。有事記得打我電話。

  

  秦越默默點頭,拿著文件袋走進大樓。

  舒繼業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不由莞爾發笑,其實公司並沒有必須穿正裝的規定,但是秦越小心提起後,舒繼業就騙著他穿了。

  第一次在外穿西裝的秦越渾身不自在,光照鏡子就照了上百次才黑壓壓的跟出門。

  說起來好笑,男人穿西裝後多半顯得成熟穩重,秦越卻顯得乖巧稚嫩,倒是平時穿的衣服更顯得有脾氣。

  

  秦越在蘇岩的介紹下走進美工部,大家對新來的兼職生並沒有太在意,更沒有多想其他,蘇岩經常介紹人才拉進公司,其中有不少是他的同學亦或者校友,工作能力最終都得到認定。何況秦越只是來兼職兩個月,心裡壓力太大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美工部的眾人最近都異常繁忙,大夥也沒多少八卦的功夫,等蘇岩一走,美工部經理迅速的翻看了秦越的所有作品,抽刀斷水似的遞給秦越一疊資料,雖然是個中國面孔,但開口全是英文交代了秦越工作內容。秦越豎起耳朵使勁的聽,那經理似乎擔心他沒聽清,體貼的又重複了一遍,秦越終於微笑點頭,流著汗回位置工作去。

  

  一上午的工作就是幫其他作品按照要求用電腦上色,雖然枯燥無聊,但秦越不敢耽擱,卯足了勁提高工作效率,眨眼就到了午飯時間,復活的同事們涌進公司餐廳,幾個年輕女孩八卦的跟秦越聊天,秦越站在餐廳等了好一會等來蘇岩,這才得救似的跑過去。

  

  上午過得如何?蘇岩微笑著幫他買餐,秦越東張西望,心不在焉道:還好。他不出來吃飯?

  蘇岩莞爾:誰叫人家是大老闆,架子可大了,不肯屈尊降貴和我們共餐,放心,餓不到他,自有人給他安排山珍海味。

  秦越瞪他:我告你誹謗。

  喲,這麼維護。看,說到就到了。蘇岩朝舒繼業招手。

  舒繼業大步流星靠近,秦越咳嗽一聲,端起餐盤說:我去和其他同事溝通溝通,你們慢吃。說罷一溜煙跑了,自有其他熱情同事給他一席之位。

  “……看到我來就跑了。舒繼業笑著搖頭。

  蘇岩邊吃邊說:剛還巴巴找你,梁奎說了,今天晚上也請你們來我家吃飯,去不去?

  舒繼業搖頭:不去,今晚我帶秦越出去約會,難得我們兩的時間能完全一致。說起來自從結婚以後我們就沒約會過。

  蘇岩猛咳,嘴裡的飯菜差點噴進舒繼業的飯盆裡,幸好舒繼業閃得快,躲過一劫。

  約會……”蘇岩喃喃,無語望天。

  舒繼業輕笑:我怎麼覺得你在嫉妒我們?

  “……怎麼可能,我也經常和梁奎約會。我們倆約會的時候,你們倆還不知道在哪,哼。

  那是。

  

  晚上下班,秦越落在最後面走進停車場,站在舒繼業的車旁沒等一會人就來了。

  舒繼業心情飛揚道:走,今晚咱們約會去。

  約會?

  對,我已經訂餐了。

  秦越上車後放鬆下來,愉快的跟著舒繼業來到一家酒吧。

  那是一家安靜的酒吧,有舒緩的現場奏樂,有豐富的各國藏酒,還有花樣繁多的美食。裝潢格局如蔥綠的森林,每一桌都被樹枝繁葉巧妙遮掩。

  舒繼業選擇靠墻的位置和秦越並排坐在沙發上,脫了鞋子,懶洋洋卷著腿無比放鬆的架勢,點了許多烤肉和啤酒,吃一會,兩個人就幹一杯。

  不多時,秦越也適應了環境,軟綿綿窩進沙發,靠在舒繼業肩上,端著啤酒慢慢抿,舒繼業時不時往他嘴裡夾肉片。

  趁著主菜還沒上來,我送個禮物給你。舒繼業神秘微笑,輕輕推開秦越,起身離開了座位。

  秦越仰起頭好奇張望,心想不知道是鮮花還是手錶等物,可是不管是什麼,他依舊萬分期待。

  兩眼鏡緊緊追隨舒繼業的身影,卻見舒繼業跟酒保說了什麼,接著便繫好領帶,整理好西裝,甚至對著玻璃酒杯瀟灑的撫了撫頭髮,本來一絲不苟的頭髮倒是被弄凌亂了少許,卻頃刻退去了上班族的氣息,多了一絲隨意和洋溢。

  

  舒繼業回過頭,對上秦越亮晶晶的眼睛,露出白白的牙齒無聲微笑。秦越的心跳咚了幾下,莫名緊張的黏著他走開的背影。

  

  舒繼業沒有去拿花,而是坐上了台中央,那一架閃爍的鋼琴前。

  他舉起手對其他諸位演奏者小心了一聲,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那些人便走了下去,台上只剩下舒繼業。

  

  酒吧裡其他客人,喝酒的,竊竊私語的,誰都沒有刻意去關注台上的變化,挪不開眼睛的只有秦越。

  

  舒緩又輕快的鋼琴曲叮鈴鈴響起,舒繼業的手指在黑白鍵上靈動跳躍,朦朧燈光下的側臉,在秦越心中被劃上完美,不管是那微亂的發絲,還是潔白的衣領,亦或是那微揚的脣角,都讓秦越滿心喜歡。他膝蓋跪在沙發上,雙手卻撐在桌面上,半個身體往前傾斜,又叛逆又認真的歪著頭聆聽,從這個視角,他清清楚楚的觀賞舒繼業的表演。

  

  縱然秦越對音樂了解不多,可這一首家喻戶曉的《夢中的婚禮》,他輕易的聽出了答案,真的是很悅耳的曲子,詮釋的無比美好,就像真正的婚禮。

  他滿面春風的笑著,凝視著前方的演奏者,腦中卻想起他們結婚的那個季節,很冷的冬天,家中的院子裡開滿了梅花,美國的街道上處處洋溢著聖誕的溫馨,他想不到婚禮上其他令人深刻的東西,畢竟連證書都來得那麼輕易,輕易得令人失望。

  

  可他記得那天晚上,在點著壁爐的老房子裡,他躺在沙發上翻看畫集,舒繼業遞過來的一杯熱牛奶,暖暖的牛奶流進身體裡,還要他溫情脈脈的那聲細語:今天我覺得很幸福。

  

  他也覺得很幸福,什麼都不用做,不用多說,就那樣坐著,躺著,喝口茶,吃塊蛋糕,待在在他身邊,點點滴滴都讓人幸福。

  

  鋼琴曲悠悠揚揚的飄蕩,一次又一次的兩人目光相對,秦越笑著想,那個人是不是也再和他想一樣的回憶?

  

  為什麼他會碰到舒繼業呢,為什麼會和這個人在一起呢,為什麼就結婚呢,為什麼沒有撕心裂肺的愛意,卻讓他越陷越深,像慢慢堆積成水晶石的蜂蜜,裡裡外外都甜到心坎去。

  

  這是什麼感情,這是不是愛。

  他找不到答案,卻有顆誠實的心,跟著感覺走。

  他感覺得幸福,想這樣永遠幸福下去。

  

  有人說,有些感情,有些人,需要好好珍惜。

  

  秦越望著那個人輕巧的手指抽離黑白鍵,站起身對他微笑。

  他此刻篤定,有些人,需要珍惜,值得珍惜。

  不要放手,不願放手,他想要擁抱,緊緊的擁抱到老。

  

  信手拿起桌上的那朵玫瑰花,秦越含笑迎上去。

  他揚手,筆直的將玫瑰舉到那個人面前。

  笑眼彎彎的跟他說:

  我每天都覺得很幸福。

  

  舒繼業接過花,抱手璨笑道:每天幸福的像婚禮一樣?

  那你以後每天彈鋼琴給我聽。

  可是家裡沒有鋼琴。

  我用兩個月的工資給你買一台。

  你真狡猾。

  我以後學會燒肉燉筍衣,天天做給你吃。

  這還差不多。

  要不要我現在親你一口?

  我看是你很想親才問……”

  

  秦越湊過頭就吧唧了一口,頓時心滿意足。

  舒繼業摸著被親的脣角,揚出高高的弧度,探手揉弄秦越的腦袋:別這麼盪漾,大家都看著了。

  看?看什麼看!

  秦越掃視四周看熱鬧的情侶們,呵呵低笑。

  

  看兩位能幸福一輩子。

  蔥綠的樹枝後,斑駁的光線洋洋灑灑照應出來,近在咫尺,又似遙遠如天際。

  

  有些人,可能一生都忘不掉。

  

  【只要相愛,就應該在一起。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所以我們在一起。

  承諾過永遠,發誓過一生不相離。

  許諾過牽手,憧憬過白頭。

  多年以後,我坐在窗邊,看你在燦爛中笑著走過。】

  

  燈火中,秦越慢慢回過頭。

  透過窗子,看見曾經屬於他的少年對他微笑。

  那是一張不再年少的臉。

  也不再是屬於他的少年心。

  那個人用十年時間收穫了愛他的妻子,心愛的孩子。

  沒有他,依然可以幸福。

  

  有些感情,從頭來過也找不齊殘缺的碎片。

  有些時光,只能自由的放任從指間流失。

  有些幸福,用一顆年少的心,愛在少年以後。

  

  某年某月某日,在酒吧巧遇了關文,他很好。

  某年某月某日,我跟舒繼業說起他不知道的往事,我十年前的那段感情。我說了很久很久,說的很用心,說得都想哭了。最後我真的哭了,因為他把我趕到沙發上睡……

  某年某月某日,謝天謝地,他終於讓我回床上了。

  某年某月某日,他跟我說秦越,你跟關文的悲劇就是為了襯托我和你的喜劇。

  某年某月某日,我對他說也許我睡了十年就是為了等到你。他說早知道提前跑到醫院來吻醒睡王子,何苦多等了這麼久。

  

  有一日,秦越問舒繼業,你不是學過油畫嗎?從來就沒看過你的作品,也沒看你動筆畫過。

  舒繼業依舊懶散散的說,看你畫畫更有趣。

  

  秦越無奈換了話題:馬上就是我們結婚三周年紀念日了哦,你打算送我什麼?我已經把禮物準備好了,你別懶著不動!

  

  午後的秋風輕輕地吹過,吹落滿室畫紙,吹起紅葉如霞,繁華遍地。

  

  畫上沉睡的少年,張開了帶笑的眼睛。

  ————《我的少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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